他为什么要为柔儿牺牲到这样的地步?一个念头闪过欧阳无忌脑中,他伸出的手于是垂下。
他可以单独离开这个鬼地方,横竖他本来就是一个人。
但是,要他拋下柔儿,不啻是要他剜下心头肉啊!
而一个没有心的人,活着也等于是行尸走向……
欧阳无忌抬头看着刘明蝠,意识更加昏沉了。
“不想求我也行,‘水中月’的其它人对于这解药可是趋之若骛。”刘明蝠把锦囊从左手拋到右手。
“把解药给我……”欧阳无忌涣散的眼瞪着他。
刘明蝠昂起下颚,睥睨着他。
“求你。”欧阳无忌低头看着自己被鲜血染湿的衣衫下襬。
“义父真是不懂你们这些痴男傻女的心唷。”
刘明蝠把装有解药的锦囊往门口方向一扔,嘴角带笑地看着他爬过去,牢牢地握住锦囊。
“为什么……这样……对待所有人?”欧阳无忌爬出内室时,这样问了一句。
“为什么这样对待所有的人?”刘明蝠放声大笑,目光调向人型棺木内被蛆噬咬到只剩白骨的刘玉儿尸身。
“因为我本来就不把你们当成人。”
***
因为心有希望,所以人会努力地让自己存活在人世间。
所以,刘宛柔没有因为每月发作一次的蛊毒而自尽。
欧阳无忌也开始习惯了为她而杀人如麻的生涯。
去年,“水中月”在民间成了恐怖的乡野传奇--
一则则美色女子以残忍手段诛杀富者后,在墙上留下明月清水印之骇人听闻的可怕情事。
民间不知情的是,这此一美色女子体内那些随时要置她们于死地的毒蛊;旁人不清楚的是,主事者刘明蝠开始迅速累积的财富及势力。
这些事,欧阳无忌比谁都了然于胸,可他却无心去阻挠这一切。
他唯一悬念之事,是如何解去柔儿体内的蛊毒。这些年来,他致力钻研奇门怪术,结果却只是让他更加寒心--
蛊毒,唯有下蛊者能解。
除非他能找到比刘明蝠更高明的下蛊者来破蛊!
因此,他一直在寻找--寻找他与柔儿唯一的生路。
在这条生路出现之前,他必须保护刘明蝠不死,他和柔儿必须唯命是从。
虽然,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哪。
这夜,月明星稀。
刘宛乘坐在溪边看着水涧里摇晃的月影。
如今明了义父为什么让她们习惯在黑夜里清醒--夜里的屠杀总是不那么怵目惊心吧。
如今明了义父为什么独独不在无忌大哥身上下蛊--因为蛊毒视人的身体状况而异,体弱时则有不定期发作之虞,而武艺高强的无忌大哥是义父手中最重要的一只棋,义父又怎会傻得伤他分毫?
这一年,江湖上出现了“滔天帮”。
凡与“滔天帮”对抗者,非亡即残。官府虽时有所闻这些江湖事,却苦无证据可办。因为想查办此事的官员,只有两种下场,一是莫名地受了刘明蝠控制,二是下场凄惨。
“滔天帮”邪恶滔天,却无人能阻止。
曾几何时,她成了“水中月”里杀人的女魔,无忌大哥则是“滔天帮”的帮主暨幕后最大杀手。
造下这样十恶不赦的杀业,全是为了她。
是谁欠了谁?谁又该还谁多一些?她已经无法明白。
刘宛柔挽起衣袖,不见天日的手臂皎白如玉,却也细孱地彷若一折即断。
谁会知道这般看似弱不禁风的手臂,竟比任何利剑都还来得毒辣呢?
她今晚杀了一对兄弟。
弟弟看着哥哥肚破肠流时,哭喊着直扑向前掐住她的手臂。
她万万没想到那样的色胚竟也知道兄弟情深,她恍了神,而那人的手就扯破了她的面纱,掐捏住她脖子。
当然,那个弟弟最后还是死在她的手下。因为她还想活着……
但是,她活着是为了什么?
只为了不想死吗?
脖子上的伤痕隐约痛着,她却无心理会,但觉得疲累地喘不过气。
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妳受伤了。”
欧阳无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边,为她覆上一袭披风。
“死不了的。”
她仰头看着他,清冷的脸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如他。
欧阳无忌挑起她的下颚,覆住她的唇。
她的气味总是清甜的,让他舍不得放手。而她勾住他的颈子,因为想从他的唇间寻找活着的证明。
早已记不起两人之间的吻是从何时开始激烈如火的,如同早已忘却从何时开始,两人皆成了不多言之人。
吻,终止于她不适的喘息问。
他扳起她的脸孔,她唇色如火,面容却惨白似雪。
欧阳无忌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圆月,为她拭去额上的冷汗后,掏出一小瓶无色无味的药油在她额间推按着。
那淡淡的药草舒凉沁人她的皮肤,稍减了疼痛--那是他从一个死人身上得来的膏药方子,始终为了她而带在身上。
“吃解药了吗?”他问。
“还没。”她摇头,拉下他的手。
欧阳无忌探手在她腰间取得一颗颜色斑斓的药丸,不由分说地送到她唇边。
“我还不想吃。”她侧过脸。
瞧着她在夜风中轻飘的云鬓,他竟感到一阵心慌……那么多的死难都熬了过去,谁都不许在这个时候放手!
“妳如果不想吃解药,那么就一刀刺进我心里!”
一把薄如蝉翼的银刀被塞到她手里。
欧阳无忌定定地瞧着她,不再多言。
“不!”
刘宛柔金澄的眼闪过惊慌,匕首被狠狠地挥落地面。
翩然白衣落人他的怀里,因为疼痛而扭曲的小脸倏地埋入他胸前。
“别这样……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她干涸的眼流不出泪水,枯涩的声音却比哭泣更来得悲切。
“既然下不了手,又何苦让我为妳担忧?”
欧阳无忌勾起她的下巴,将药丸喂人她唇间。
血腥臭味在唇间散开来,她张唇欲吐,他的手却早一步地将药丸重新送回她唇里。
“吃下。”他仰高她的下颚,微施劲让她咽人解药。
刘宛柔狂乱地拨开他的手,喘着气等待那股膻腐气息穿过她的咽喉,到达五脏六腑。
她以为这一次她可以熬过那种感觉!
她以为!
捣住唇,她冲到溪边,一次又一次地掬起溪水,拚命饮下喉,只求那血的气息别停留在舌尖,再次恼得她终夜无法成眠。
近年来,她早就不吃任何会流血的生物,只是这每月一回的解药,总要呕得她掏心挖肺。
直到再也喝不下任何溪水,她疲累地瘫坐在溪边,颓然地垂下双肩。
“别折磨自己。”他跪在她身后,紧紧搂住她的肩。
“不管我愿不愿意,反正都要受折磨的,不是吗?”刘宛柔侧着头,用脸颊轻轻摩擦着他的手臂。“你该让我痛的。因为唯有在痛不欲生之时,我才能说服自己--我每天每天的出生入死是因为我吃不了苦。”
溪水从她唇边滑落,湿了他的臂袖。
“总会有希望的。”
至少上天让他在数月前诛杀一名官员时,发现了“血药”这个秘方。
他只怕她不愿哪……
“三年前,你也这样告诉我。”她苦笑着。“但是我们仍然看不到希望。”
“三年后,我有资格说得更加理直气壮。”他在她唇边低语。
刘宛柔闻言飞快地旋身,望人他黝亮双瞳裹那深邃的眸太专注,专注到让她的背脊冒出冷汗。
“你找到解药了?”她的声音颤抖着。
“不。”他不想哄她开心,所以只得承受她眼里再一次的希望破灭。“不过,我相信我已经找到能够稍解妳中蛊时痛苦的药方了。”
十指交握着,是谁的手心泌出了汗,他不知道。
“是什么药方?!”她屏着气息问道。
“妳不需要知道,只需要在妳偶感不适时告诉我,让妳不至于每每一犯疼,便被折腾到像要离我而去一样。妳或者忍得住,但我……我难道不会不舍吗……”欧阳无忌低吼一声,将她的背紧紧压向自己。
她茹素,吃得又不多,是故蛊毒一作怪,往往耗尽她所有的力气。而他只能惊恐地握着她微弱的脉门,生怕她从此长睡不醒。
“告诉我,那是什么药?”她追问。
“大哥不会加害于妳。”他说得认真。
“傻……”纤纤玉指点上他的额间,眼眶微微湿润。“我怕的是你加害自己啊。”
四目交接,两人心里皆是一恸。
他俯身轻吻她的唇,却尝到泪水的咸,双唇的缱绻苦得让他不得不松手。
“答应我,妳愿意吃这帖药,我便告诉妳一切。”他凝望着她,沙嘎地说道。
“如果要我茹毛饮血,你要我如何同意?”
拭去他眼角那颗泪水,她柳眉蹙起。
“如果那血来自于我呢?”他问。
刘宛柔睁大眼看着他,直到确定他脸上的激切不是儿戏,她整个人霍然倒退数步。
她倒抽了一口气,摇头、摇头又摇头。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方子,别白费我的一番苦心,好吗?”他握住她的肩,指节全绷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