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滚开!”他可不要他的洞穴里死个人。
“这里……又不是你的……”没剩多少力气说话的刘宛柔,也只能回这么一句。
“我说是就是!”欧阳无忌凶恶地瞪着她。
刘宛柔猛眨着眼,才适应了洞内的光线,旋即又被一道扑鼻而来的臭味熏得猛咳出声。
她摀住口鼻,开始尝到嘴里的血腥味。
“你好臭!”她闷着声说道。
“臭丫头,妳死了以后会比我臭上十倍!”欧阳无忌原就瘦削的脸孔,气得一阵扭曲。“快滚啦。”
他可不想惹麻烦。
上回救了个落水的小姑娘,她家人一见到他的乞丐样,反倒认为他是为了小女孩手上的镯子而推她下水,乱棍毒打他一顿。
真冤枉哪,那镯子可是小姑娘自己拿给他的!
“我……没有力气滚了……”刘宛柔躺到地上,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大哥哥……死了以后可以见到我爹娘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死过!”
欧阳无忌瞪着她,说话声量却小了些。原来她也没有爹娘啊……
“我要爹娘、我要郭嬷嬷……”她开始细细碎碎地哭着。
“吵死了!妳以为爹娘是要有就有的啊?”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跟着老祖父四处行乞。老祖父说那一年湖北大旱,死尸处处。他是老祖父在一处大户人家门日捡到的,那段日子人人都自顾不暇,又哪有心去照顾一个没血缘的婴儿。
老祖父的儿孙全死于热病,所以便把他带在身边,多少教些医术本事,还让他跟了他的姓,也为他取了个名字叫无忌,希望他事事无忌讳、平安长大。
只是,老祖父也没陪他多久。十岁那年,他又是孤零零一人。
欧阳无忌深吸了日气,把胸口的那股郁闷之气给狠狠吐出来。
“妳别给我装死!”
他用脚踢踹了她几下,她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
欧阳无忌骂了几声,拿出打火石燃起一根尾指般瘦小的蜡烛,凑近她的脸。
她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睛。
欧阳无忌身子一震,没料到会迎上一双和烛光同样黄澄的眼珠子。
“我不是鬼的孩子……”她比他更害怕地缩向壁边。
“老子当然知道妳不是鬼的孩子,老子可不是被人唬大的!老子还看过红眼珠、绿眼珠的蛮夷鬼,难道会怕妳这么一个小娃娃不成!”为了替自己壮胆,他声鸣如雷地说道。
“大哥哥……你真好,不像他们……拿石头打我……”刘宛柔握住他的手,觉得有一股暖意从他的掌中流人自己的身体。
“妳身上的伤是他们拿石头打出来的?”
同病相怜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他不但没推开她冻得像鬼的小手,反而盘腿在她身边坐下。
“他们说我是鬼,可我不是啊……”
“妳住哪里?”她会不会也是个乞儿?
他十四岁了,有本事带个小跟班了。如果她求他的话,他可以考虑让她跟他作伴。毕竟一个人,挺……没意思的。
“我住在村子里,趁郭嬷嬷洗衣服时溜出来玩,没想到跑得太远……”她喃喃低语道。
欧阳无忌脸色一变。原来她有家!
那他还管她做什么!
“这里给妳住,省得我被妳家人误会,一片好心到头来还被打得半死。”他甩开她的手,起身要走人。“别说老子亏待妳,我那截蜡烛就留给妳,妳等天亮时再爬出--”
“大哥哥别走。”
刘宛柔突地抱着他的腿,紧紧地不放手。
“死小孩,放手啦!”
怎么也扳不开她,他气到手脚并用地奋力一推,把她的身子推到仅及洞穴口一寸之处。
“快天亮了……我会怕……不要走……”泪水让脸上伤口感到阵阵刺痛,痛得她又是一阵泪水直淌。
“妳怕天亮?”欧阳无忌瞪着她,怀疑她头上有一双隐藏起来的角。
没有“人”会怕天亮的。
“对啊,鬼怪会在白天出来。”她肯定地点头,仍然巴着他不放。
“鬼怪都在晚上出来!”欧阳无忌肯定她伤到脑子了。
“才不是。”澄亮眼珠坚持地看着他。
“谁告诉妳鬼怪都在白天出来的?”他才不会吵输一个小奶娃。
“义父……”
说话耗尽了她泰半力气,刘宛柔又慢慢地闭上眼。
“他骗妳啦。白天出来的都是人啦!”虽然他觉得人有时候比鬼怪还恐怖一点--至少他没遇见过哪个鬼会拿扫把、棍棒殴打他、欺负他。
“喂--”欧阳无忌担心地戳了她肩膀两下,见她又悠悠地张开眼,这才放了心。
“义父……义父……干么骗我们?”她好冷、好想睡……
“我……哪知道!妳去问阎王爷!”恼羞成怒地回吼两句。
“我不知道啦……我不要天亮……”刘宛柔使起小性子,因为不舒服而抽抽搭搭地哭着。
“妳烦不烦,就跟妳说了白天没有鬼!疯丫头。”他瞪她一眼,起身快步走到洞穴口。
“有鬼有鬼有鬼啦!”她耍赖地哭喊道。“郭嬷嬷……郭嬷嬷……”
“吵死了!不管妳这个傻子了。”她这么爱讲话,看来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
“我要走--”
“有人在洞穴里吗?”一声柔缓长啸在夜空飘散开,带着几分阴森之气。
“义父,我在这。”刘宛柔大喊出声,然后拚了命地哭起来。
一道白影倏地落在洞穴口,逼得欧阳无忌后退好几步。
有鬼!
欧阳无忌倒抽了一口气,盯着眼前闪着冷光的眼眸,蓦地打了个冷颤。
刘明蝠扬起唇角,和煦地朝他笑着。
洞穴里的光线阴暗,让他的笑容不是那么明显,一口白牙却在夜里闪闪发着亮。
“义父……”刘宛柔可怜兮兮地伸出手。
“柔儿,不怕噢……”刘明蝠扶起她的身子,先拿出一丸丹药喂她吃下,又拿出一瓶药膏替她擦了几处较大的伤口。
欧阳无忌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却涌上一阵酸楚。
“小兄弟……”刘明蝠转头看他。
“她是被别人打成这副德性的,与我无关!”欧阳无忌立刻说道。
“我知道不是你,那是被石子丢出来的伤口。”刘明蝠打量了他一会儿,继而把目光转回小女娃身上。“小柔儿,现在知道外头可怕了吧。下回还溜出来吗?”
“不溜了,再也不溜了。”刘宛柔一反常态地握住义父的手。
刘明蝠抿了下嘴角,轻拍她的脸颊。
“义父,大哥哥说你骗我。他说白天没有鬼!”刘宛柔软声说道。
“是吗?”刘明蝠直勾勾地盯向欧阳无忌。“那柔儿相信谁呢?”
“柔儿相信义父。”
欧阳无己心弯身想溜,刘明蝠一个伸手欲抓,却教他一溜烟地闪开了。
刘明蝠一愣,可下一手就拎住了他。
这孩子手长脚长,肩韧胸厚,虽骨瘦如柴,却是身手灵活,乃一练武之才。
“放开我!不关我的事!”欧阳无忌大吼大叫,却怎么也推不开这男人的手。
“小兄弟夜宿于外,家人不担心吗?”刘明蝠微笑地问道。
“我没有家人。”欧阳无忌捏紧了拳头。
“大哥哥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回去?”刘宛柔倚着洞壁坐起身问道。
她双眼发亮地看着大哥哥--她听隔壁房的玉姊姊说过有哥哥很好,她也想要一个。
“谁要跟你们回去!”
欧阳无忌防备地看着他们。他们一定是想骗他回去之后,再找家丁把他毒打一顿。
“孤儿生,孤子遇生,命独当苦啊!”刘明蝠吟了句诗,沉痛地叹口气。“小兄弟,和柔儿到一个有饭吃、有屋住的地方安身立命,未尝不好啊。我刘明蝠既有心收纳一些像柔儿、像你这样的孤儿,你就赏个脸,让在下有个做善事的机会,如何?”
刘明蝠拉起刘宛柔的手,一大一小皆诚恳地看着他。
欧阳无忌几时见过别人对他如此客气?几时见过别人对他如此以礼相待?是故纵使内心还有诸多疑虑,他还是点了头。
“大哥哥!”刘宛柔开开、心心地握住他的手。
欧阳无忌低头看着掌中的小手,又抬头看向刘明蝠。
“欢迎你成为‘水中月’的一员。”刘明蝠的笑意渗到眼底,不甚有表情的脸在瞬间生动了起来。
他刚才一定是太害怕,才会觉得他的模样像厉鬼,他看起来人不错嘛--欧阳无忌在心里忖道。
洞穴外隐约泛起了晨曦,倦极的刘宛柔在欧阳无忌的怀里打着盹,进人梦乡。
不自觉地,他又想起刘宛柔方才的童言童语--
白天有鬼怪?!
真是荒谬可笑。
***
几年后,“水中月”搬至京城附近的一处池塘旁,除了湿气甚重,一切建筑规模如旧。
刘明蝠开始在朝廷内为官,宅第内偶尔有几座华丽大轿从后门而人,又行色匆匆地离开。
年岁似风,一吹过即是几载光阴。
当宅院里的一树桂花再度飘香时,刘宛柔和欧阳无忌已相伴了八年的时光。
十六岁的她虽然不再相信白天有鬼怪之事,却仍然习惯于白昼就寝--“水中月”之中作息几乎都是如此,除了义父和无忌大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