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他说。
老天怎能在他好不容易找到江君这丝希望时,又给了他如此的重挫呢?
他也只是个凡人啊!
“不可能!!”欧阳无忌陡然背过身面对墙壁,口中不停地喃语着,“妳不会离开我的!不可能……”
“我何尝愿意啊!!”刘宛柔蓦然将脸靠在他的背上,听着他衣裳下那混乱的心跳声。“真舍不得我,就别管那些毒药、解药了,和我一块离开吧,至少我们可以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好时光。”
“最后一段时光?十天?半个月?妳要我如何能甘心!”他前额重重地捣向墙面,那力道吓得她惊叫出声。“若是黄泉路上有知,我们还可相守,那么我或者能够放手。但若来生路上,妳我皆已无知迷惘,两人都要孤孤单单地走到下一生,妳教我如何甘心、如何甘心啊……”
他无意识地撞击着墙面,那规律的碰撞声,是声声催人热泪的。
可她没有哭,她拚命咬住舌尖,忍住那一波波涌上肚肠的绞痛。
“别这样……我今世为孽甚多,下辈子原就不敢奢想为人……今生能与你走这么一段,够了、够了。来生若有缘,即便是一对比翼鸟,我也心满意足……”她说着,额上冷汗全都拂在他的衣衫上。
腹间不断升起的痛楚煎熬,让她的身子忍不住瑟缩成一团。
“柔儿?”
欧阳无忌察觉到身后的不对劲,立刻回过头,正巧接住她往榻下跌落的身子。
他头一低,便要咬破自己的血脉--
刘宛柔捣住他的唇,默默看着他额上的血渍。
“我不值得你浪费这些血。”她说。
“妳值得我的命。”
他不容拒绝地将腕间灼热的血液灌人她的唇间,她咽着那些血,却尝不到任何血腥味。她心头一惊,知道自己体内的毒或许是参得更深了。
失去味觉之后,她又将失去什么呢?
失去视觉吗?刘宛柔瞠大眼,想努力看清他每一处的轮廓。
她厌倦了这样担心受怕的每一天,给她一个解脱吧。
“带我去找江君吧。”她说。
“好。”他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欧阳无忌自床边扯过一条衣带,将柔弱的她牢牢地绑系在自己身上。
只要她有一丝求生的意愿,那他便不会放弃!
“你答应过我,如果连江君都救不了我的命,你会放手的。”刘宛柔伏在他的背上,轻声说道。
欧阳无忌身子一震,却什么话也没回答。
***清晨时分,他们在江君沐浴时开了进去,意外地探知江君的女儿家身分。
“撑得一刻,便是一刻。”这是江君对刘宛柔的脉象结语。
欧阳无忌的天地至此又被翻覆一次。
他只庆幸柔儿当时已被江君的排毒银针给刺昏过去,并没有听到江君的话。
然则,如今时已至黄昏,柔儿却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啊。
欧阳无忌望着怀里呼吸微弱到彷若没有生气的她,心下怅然。
撑得一刻,便是一刻……
撑得一刻,便是一刻……
可柔儿在一刻间所感受的痛苦,没有人能够分摊啊!
柔儿难道就不能有平静的好日子可过吗?
真的要如她所愿,不管毒药、解药,只求能当最后一段时间的神仙眷属吗?
可那样的神仙眷属生活,他们心里都有数,那只是一种假象她终究会被毒死、会被折腾死……
欧阳无忌别开脸,不忍再看她。
褐色大掌下意识地拿出那把压藏在被毯下防身用的匕首,他握得那样牢,就连柄上的花纹都烙到了掌心。
他听见一声哽咽,然后匕首当地一声掉到地上。
他在想什么?他竟想杀了柔儿吗?
欧阳无忌惊恐地瞪着地上的匕首,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唔……”榻上的人儿状甚难受地呻吟一声。
他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忽而把头埋人双掌间,犹豫而迷惘。
如果柔儿一心求死,那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待在这世上受折磨?
或者她的想法是对的啊。过往的记忆全都那么苦,他们为什么不能至少有一些幸福的日子可过?
给他一个月吧!
武林大会前后期间,刘明蝠忙着布局,而他则会试着在刘明蝠的内室闯走一番,看看是否能找到解药。
届时,若一切仍然无法改变,他就带着她远走高飞,去过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过过寻常夫妻的日子。
如此,死亡便不足为惧了。
当然,他会杀了刘明蝠。
当然,他会让她以为一切都已经没事了--他不要她背负着中毒、中蛊的阴影。日后的苦,就由他一人来担!
就算他最后必须手刀她的性命,那苦也由他来担!
欧阳无忌抬起头,冷峭轮廓上是能融化霜雪的深情。
看着她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下,他抚住她脸颊,勉强自己挤出一丝笑容。
“柔儿……”他低唤着。
她的唇蠕动了下,鼻尖微皱了下,感觉一股子药香扑鼻而来。
“身子好些了吗?”他问。
她缓缓张开眼,身子无力,脑子却很清醒。
“我睡得很好。”她不无惊喜地望着他。
“先把这帖药喝下,往后一日要喝上四回,待妳体内秽毒排尽之后,江君会再为妳进行其它疗程。”他温柔地回望她。
“我还有救?”她无法置信地在他的扶持下坐起身。
欧阳无忌看着她黄玉般的蜜眸,坚定地点下了头。
“是的,妳还有救。”
“无忌大哥!”刘宛柔激动地抱住他,用力到连呼吸都在发抖。
喜悦之情闹烘烘地在她全身窜动着,她甚至以为自己会开心地死掉。
“我们可以在一起、可以在一起了……”她的话在泪水中模糊得像是哀鸣。
欧阳无忌的下颚顶在她发梢,用尽全身之力拥抱着她。
即使要死,他也要让柔儿开开心心地死。
“我没想到这辈子竟能有和你长相厮守的时候!老天爷没有和我们算计那些杀业,还给了我们一条活路!我看见有人上佛寺去请愿、还愿的……是不是我们什么时候也去一回……我们要到什么样的地方住下呢?草原、漠地,还是四处……”
她说着、笑着、哭着、喊着,直到声音哑了,直到受不住地轻咳出声,他才开口阻止她。
“先把药喝掉。”面对她时,他的笑始终挂在唇边。
她第一次主动接过药汤,一口饮尽。
“那我们何时离开?”她抚着他脸上陌生的眼尾笑纹。
“我们暂时不离开。”他瘖哑地说道。
“……你骗我!”怔愣了下,她猛然推开他,双拳紧握。
“我何必骗妳?妳现在身体不是舒服许多了吗?”他笑意未变,只有手指微颤了下。“只是江君需要解药,好更进一步探出其中相生相克的成分,所以我们至少得停留到下个月圆刘明蝠给妳解药的时候。”
她盯着他,牢牢盯着他,就在他以为瞒不住她,就要将实话脱口而出时,她却满意地偎人他胸前。
“那我就放心了,原本还以为你是哄我开心的。”她娇语。
“这种生死大事能哄妳吗?将来等妳养好身子,我们就住到乡间,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别抬头啊,别看见他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啊。“妳或者可以生三、四个孩子,然后会开始拿着锅子对我大吼大叫……”
“那么快就要把我变成糟糠妻?”
刘宛柔仰头一笑,脑中却是一阵晕眩,眼前的他模糊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才再度看清楚他。
“我好开心。”他哽咽地拥住她。
“我也是……”她回拥他,仍然笑着。
那一夜,她睡得安稳,他却是一夜未眠,痴痴望着她的睡颜。
杀人--原来这么难。
第七章
自从决定要走上黄泉路之后,欧阳无忌对宛儿更是连一刻都不想分离了。
即便是在武林大会上,两人仍形影相随,不顾他人侧目,共宿同一营帐。
他甚至在营地最外围的溪畔,觅得一处能让她听得虫鸣鸟叫的小木屋。
“为什么我的精神总是时好时坏?”她头痛欲裂地在他怀里翻滚着。这临时架起的交床,睡得她腰酸背疼。
“一定是妳体内正在排出余毒,忍一忍就过去了。”他说。
刘明蝠的内室除了蛊毒之外,没有任何解药的踪影。
时间突然变得催魂似地紧迫,明月又将圆。
武林盟主之比试突然成了记挂在他心头的大事,唯有和沉拓野交手至最后一关,刘明蝠才会给予柔儿一颗半的解药。
如此便够了。
一次月圆月缺的平静相守,此生足矣。
他不相信刘明蝠,却只能相信刘明蝠这回会守信。
因为他不愿想象,如果他连让柔儿好好走完最后一程的心愿都做不到的话,那他会不会比她更早疯狂?
“头好痛……”刘宛柔呜咽着。
大掌按揉上她头顶的百会穴,及脖子后方的风池穴,见她神情稍缓,他便喂她喝下安神的药。
“喝完了就好好睡上一觉。”欧阳无忌为她拉上被毯。
“我讨厌睡觉。”她抱着他的手臂不放,努力想让神志清醒。“那地一梦都真实得让我害怕,我梦见我拿着‘银雪纷飞’四处杀人,还能使唤一头秃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