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吧!”冷奇已经绕至她这边的车门,扳开车把。
“你,你,我——”糟了,又开始结巴了。并不是她不懂得礼貌,而是目前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只想独处。
显然上苍并不准备如她的愿。
“走吧,又绮。”冷奇道。“我们必须好好谈谈。”
※ ※ ※
谈什么?卫又绮心惊肉跳,完全摸不着头绪。
这个男人曾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她认定为那种没有家教的女孩,一遍遍地警告她不能靠近他的表弟,破坏他的婚姻。如今他又想和她谈些什么?
冷奇坚决地将她“请”下车——她唇边撇起一抹苦味的涩笑,胡乱地将自己想成被送上断头台的玛丽皇后,那么……刽子手又是谁?
她下意识地往冷奇偷偷地看了一眼。
不幸的是,冷奇正好迎上她的眼光。卫又绮为他的凝视屏息。
怎么可能?再过个五百年她都不会相信,冷奇居然用可以算是“含情脉脉”的眼神在瞅着她。
而她,居然也不争气地心跳不已。
冷奇神乎其技一下子就从钥匙串中找出大门的钥匙,卫又绮看着他打开门,另一只手臂轻环着她的肩,带着她进去。
“坐下来休息一下吧!”他将她小心翼翼的安置到餐桌旁的椅子“你肚子饿不饿?我的手艺虽然不是很好,但做个起司三明治还不成问题。我看你在梅姑那儿并没吃几口东西。”
的确是。他居然发现了这一点!他在注意地吗?
“我不要。”她干涩地回绝。
“饮料?”那双浓度一百的黑眼令她心醉神迷,她竟乖乖点了头,然后不知打哪来的勇气和想法,她说了句。“我、我,我要喝酒。”
两道浓眉一挑。“酒?”
卫又绮用力点着头。“我、我……右手边的柜子中有一瓶梅子酒。”
冷奇的黑眼漾出淡淡的诧异,令她觉得更不自在,还紧张地用舌尖舐了一下唇瓣。
噢,她几乎能猜出他脑中的想法:一个自称被酒误了终身的女人,家里还买了酒?那么她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
她有些恼怒,又说:“那……那个是陶家爷爷亲……亲手酿送我……我的。”她总不好拒绝一位老人家亲手做的礼物,这也是人家长辈的一片诚心好意。
冷奇没说什么,依她的指示找出梅子酒,倒了满满一杯。
她一接过酒便马上紧张地啜了一大口,待甜甜凉凉的液体入喉,她便一直垂首盯着那种淡绿而透明的液体。
“又绮……”冷奇拖了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她感觉更为逼近,无处能逃。“我想问你那一晚的事……”
“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卫又绮激动地大叫,那杯酒随着她的手势洒泼了一地。“真是的。”
“我相信是真的。”
这种安静平稳的回答令她的心为之一震。“你……你相信?”
“我相信你。”冷奇再度重复。
“那……那你那时候为……为什么——”她不能理解。冷奇那时候不相信她,现在又为何回心转意?
卫又绮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手捧着一杯温醇爽口的液体,似乎便能让她镇定下来。
“对不起,小宝贝。”
她小口小口啜着酒,没去注意他对她温柔亲昵的称号。
“我…‥我是说真的,你那个时候生气,而且很厌恶……很……很轻视我——”
“我的确生气,但是,绝对不是因为你。”他有一大箩筐的话明明想讲,却又不知从何启齿。“我错了,我真的以为你是心甘情愿和他……我以为你爱上家章了。”
“我没有。”卫又绮拚命摇着头。“我——我只是有些喜欢他,我从没想到——没想到——”
晶莹剔透的泪珠垂直地滴入杯中的酒液,溅出一波波的水纹。冷奇伸出手想要碰触她,却又深怕卫又绮会因为当年的事对男人产生反感。不料,手臂才一轻轻揽住她,卫又绮便泥人似的瘫了,涕泪纵横。
“我从来没想到,我从来没想到——”她痛哭失声。那些伤痛的回忆又浮现在她的心头,一幕一幕,是那么清晰……
“又绮……”他轻喃着她的名字,如魔咒一般,爱怜而又心痛。“哭吧,不要把痛苦埋藏在心里。发泄出来吧,不要一个人默默承受。”
卫又绮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襟,把头埋在他的胸口里,细弱的纤肩因啜泣而抖动。她整个人等于蜷缩在他有力的怀中,像个被母亲拥抱的宝宝……
宝宝…‥一个小宝宝……一个小小的宝宝……
她知道自己的泪水弄湿了他的衣服,她也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停止哭泣,并且离开冷奇的怀抱;但他并不允许,他紧紧拥住怀中的可人儿,似乎希望她将所有的痛苦和悲伤全部都哭出来。
在心灵的最深处,又绮听见了细弱而飘摇的抗议,提醒着她赶快停止这种愚蠢的举动。
她怎能在这个敌人面前如此软弱?
但是,还有谁能一起分享她的感受?还有谁能比冷奇更清楚地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她从没有和别人提起,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冷奇缓慢地以手指滑着她如总般的细发,这个简单的小动作却立即安抚了她的情绪。
她说了出来。她将这个隐藏了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她边说边哭,还抡起拳头,不停捶打着他的胸膛。
卫又绮从来就不能够直接表达出那些情绪。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对冷奇吐露这个她隐藏了多年的秘密。
或许这都是他的错,因为他误会她。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过她不是心甘情愿呢?为什么他就这样自己骤下结论呢?
如果是其它女孩,冷奇也许会有别的看法。
但她不是别人,是卫又绮。他被她半裸撩人的娇样惹得妒火横生,他真的以为她就是那样将自己任由张家章糟蹋,他一直以为当时卫又绮惨白的脸色是因为被人撞见而恼羞成怒,她是气他破坏了“好事”。
今天稍早在梅姑家,他仔细观察过卫又绮和张家章之间的动静,才明自己犯了何等滔天大错。
为什么自己如此盲目?
为什么自己如此轻易就摒弃了对她的情愫?
卫又绮如此痛苦而无助地度过了多少日子?
为什么现在才醒悟?
当时他的又绮脸色恍惚,并非是得到性爱的满足。当时她对他所投注的愤恨眼光并非是不满他的闯入。
是卫又绮对发生的事毫无心理准备,以致无法思考啊!
冷奇闭上眼,以免酸热的泪水流下来。
他很清楚,要将记忆中的伤心往事锁紧有多难,也一直以为自己就最能体会那种心情。可是,他的又绮呢?一个沈静、娇弱的女孩怎能受得了这一切?
张家章只是在肉体上伤害了她,而他,却严重地打击了她脆弱的心灵及自尊。他的所作所为甚至比他的表弟更过分。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遭到强暴的妇女不愿上法院按铃控告。那些受害者不但要回忆当时的可怕景象,更可怕的是,从此要承受世人有色的眼光。
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他几乎成为她自尊的刽子手。
感觉被鄙视、厌恶的人,不该是卫又绮,而是他冷奇,以及那个天杀的、该下地狱的表弟。又绮没有做错任何事。
“噢,又绮。”冷奇一遍又一遍地低吟。“我的又绮…‥”
※ ※ ※
“卫又绮一直想找一个人,将事情全盘吐出,倾诉发生在她身上的惨事,但那种羞耻……她如何启齿?”
她知道政府有些辅导机构,就是提供给她这种遭遇不幸的人。但她每次开车一抵达那儿的门口,只敢让勇气凝聚三秒钟后,便又夹尾而逃。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时间会将一切冲淡。然后她和千千万万的学生一样,从高中毕业、进大学念书,她也一直以为自己真的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
她常问自己,为何选了幼儿教师为终生职志?如今,答案才明显地浮上台面。
那是一种补偿作用——安抚她的罪恶感,弥补她心灵的缺角。
这也足以解释她听到大姊娇月告诉她怀孕的消息时,她内心怪异而激动的起伏——她在嫉妒!
是的,嫉妒……
思绪汹涌如潮水,不过卫又绮的哭声已逐渐转弱。够了;也累了。
她疲倦地靠在他身上。她听得见冷奇沉重有力的心跳声,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男性特有的体味。
卫又绮更加偎紧他,在那片刻,她舒服得甚至想蜷起脚趾头,就像小猫在阳光下打盹。
她虚弱得连动都不想动一下。很累、很安全、很舒服,她突然兴起一种永远躺在他怀里的强烈渴望。
冷奇轻柔的呼唤让她不情愿他睁开眼。望着他,她被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小动作分了神,喉咙像噎了一个气球,胸口发胀。
她没想过亲吻是如此令人销魂忘怀,令人想一再回味。哦,老天,他又低下头来了。他想再次吻她吗?她的心鼓噪得如小鹿乱撞。这一次的感觉会和第一次一样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