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又绮也涨红了脸不过这是气红的,感谢上帝让她还保有一丝理智,否则她此刻就当场撞死他,他凭什么教训她?
「你、你、你管我这、这么晚回家?」结结巴巴的反駁听来理不直气不壯。如果有个第三者在场观看,一定会荒谬地误以为是夫对妻的「三堂会审」。
也许是车灯晕黄的光芒产生的错觉,她盯着的那张脸竟捲过一层又一层令她意想不到的情绪:无奈、痛苦、悲伤,以及当她在调开眼光时未发现的嫉妒。
「我的确没资格管你。」待她鼓足勇气又迎向他的脸,只见他又换上阴惻惻的浅笑。「这是我的错,抱歉。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个女孩子家最好别约会到这么晚才回家,任何危险都可能发生。」
如果这些话是出于别人口中,她会感谢那人的关怀;但出于冷奇口中,只显得嘲讽十足。
她忿忿地咬住下唇。
「我只是来送还失物。」伸过来的掌心躺着那只闪亮的珍珠耳环。
「为什么不和旅行袋一起送来?」又绮仍咬着唇,头又低了下去。
「怕引起别人误会。」冷奇的声音竟有些暗哑,是她听错了吗?
在他不及品味她轻软的肌肤前,纤纤兰指很快攫回耳环。
「还有,」他的但书制止她下一步动作。「梅姑要我顺便告诉你,週六下午梅姑要举行一场小小的午茶聚会,也算是为她儿子接风洗尘,希望你会拨冗参加。」
张家章接风洗尘?卫又绮努力压下一阵晕眩,免得真的晕了过去。
「……希望你能记住我警告过你的,我表弟是已婚人士,有妇之夫,别想去招惹……」
够了!
无止尽无边织的恐惧袭来,反而令她怒火高葡炽。
她熄火、打开车门,毫不畏怯地往冷奇面前一站。想也不想,右手劈头就往他脸颊挥去。
冷奇这辈子只被一个女人打过——那就是他的母亲,而且只有一次。那次是他唯一一次抡起拳头,揍了七、八岁的同学一拳。
卫又绮荣登第二号宝座。
不过这是他活该,他知道。
他根本没任何资格去理睬又绮的爱情生活,他不是她老爸、她老哥……更不是她的……情人。
「你凭什么侮辱我?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你和张家章应该结伴一起下地狱去。我会去招惹张家章?在他对我做出那些事后?你真该死!」她抹掉眼角流下的泪。
「在他那样强迫……」她忽然住口,明白自己似乎透露了些什么,脸儿蓦地惨白,双手交叉地捣上了嘴。
「你说什么?」冷奇问道。「家章强迫你?」
空无一物的胃袋开始造反,她拼命压下湧到喉嚨顶端的呕吐感。
「你以为什么?我爱他爱到愿意把身子交给他?我以前没有爱过他,现在、以后更不可能。」她以手臂紧紧环住自己的身体,像是寒冷得无处可藏。「你走。」
「又绮……」他喊她的名字。「你刚刚说……」
「你走!」她的嗓门整个拔尖。「你走!冷奇,我恨你!我恨……」她的眼泪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了……
冷奇不语,默默地离开了。
第三章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
窗外小雨滴滴答答地作响,天才刚亮,雨却开始有加大的趋势。
冷奇又往烟灰缸捻熄一根烟,五官阴郁得和外面的天空一般低灰。
在突然发现自己爱上又绮时,她才十五岁。
那就像一记当头棒喝!向来在女人群中来去自如的他,竟会爱上一个情窦末开的少女?可是事实又的确是如此。每每见到那位黑发明眸的人儿打从他面前经过,或微笑着跟他打招呼,他满腔激动得只想狠狠搂住她,在她红唇印下深情的吻。无数限制级镜头的女主角都变了,换成她清纯温柔的脸庞。
卫又绮却从没察觉他的异样。
冷奇则是用尽所有的理智和那种心荡神驰的感觉作战。十五岁的少女可以有很多种风貌,而卫又绮却偏偏就是以那种成熟的丰姿中透出的那股稚气吸引他。
那时他可一点也不觉得好笑。震撼的心灵拒绝接受这项认知。他竟然会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有着成人的欲望?且是那么凶猛得无力招架?疯狂而又令他亢奋。
那年的暑假尚未结束,他便匆匆找了借口离开台湾,企图忘怀这种回荡不已的情态,再度投身纽约冷酷而忙碌的生活。
大学刚毕业,他就和爷爷冷日新大吵一架,丢下继承人的头衔离家出走。翌日冷日新便宣布堂弟冷焰为接棒者。
他那时只有一个念头,去台湾!他逃到台湾来,梅姑张开温暖的怀抱,温热了他那颗疲惫的心。
他那段期间借居在梅姑那儿,无形中也增加了和又绮碰面的机率。渐渐的,他心底的排斥渐渐转化成无法抗拒的爱恋,他想,这是老天老早就安排好的吧?人要与天争,太难。
“情人眼中出西施”是句千古名言,分毫不差地印证在他身上。
卫又绮一点也没注意到他。在全镇女孩都将迷恋的眼光锁定他时,她偏如老僧入定不为所动;然后,冷奇发现张家章也在追她,他在举棋不定之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愈走愈近,才发现为时已晚。
至今冷奇仍不明白当时自己的懦弱从何而来。他看着卫又绮为张家章绽放出羞涩而甜美的笑容,胸口的郁妒便彻夜难眠,为自己白白失去的机会懊丧无比。
他以最快的速度在台北一家小型制片公司谋得剪辑助手一职,便搬出了海姑家。新工作的忙碌让他暂时忘却了烦恼,却依然平息不了一颗炽热的心。
然后,命运让他看到那一幕。
那天他连夜开车回来探望梅姑,远远就望见灯火通明的屋子。
“阿奇。”梅姑的邻居潘伯正气恼地站在门口,老脸胀得通红。
“潘伯。”冷奇急忙趋近,以同样不解的眼光打量着屋子;他还没下车就听见震天撼地的摇滚乐大作。
“这太过分了,”潘伯操着浓厚魄口音忿忿不休地叨念。“阿章三更半夜地不睡觉,叫一群人来吵,吵得我也不能睡。”
家章三更半夜带朋友来家里开party?梅姑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梅姑不在家吗?”
“她昨天就说要去看朋友,说要一、两天才会回来。”
原来张家章是有备而来,乘着梅姑外出时作乱,这太胡闹了。
冷奇好不容易安抚住潘伯的情绪,再三保证他会处理。他拿出备份钥匙开了门,旋即蹙起浓眉。
张狂的喧闹由客厅一路蔓延至整栋屋子,乐声、人语、酒精、烟味四处弥漫,嘈杂得能媲美纽约皇后区的酒吧,他真是怀疑这些人的耳膜怎么还没被震破。
解铃还须系铃人,张家章那小子躲哪儿去了?冷奇心中直犯着嘀咕。他在楼下的狂欢宴中找不到家章,便很自然地上楼寻找。
张家章的房间没人,但梅姑寝室的门是虚掩着的。
冷奇试探性的轻敲了一下门,没多加思考便一把推开。
张家章赤着胸膛,牛仔裤半解着挂在腰上。
卫又绮躬身仰卧在床,一脸苍白地正拉拢自己的衣襟,墨蓝色的百只裙凌乱地被掀卷到白晢的大腿上……
同样的夜晚,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卫又绮也陷入了痛苦的往事之中。
卫又绮多年来一直都在痛恨自己一时的失足。她想不通,十六岁的自己怎会欣赏张家章?还答应跟他试着交往?一直到那晚铸成大错…‥
“今晚到我家来,我们有一场美妙的宴会。”
事隔多年,她仍记得他残酷的诱惑邀请……
十六岁的少女焉知事情的轻重好坏?卫又绮当时开心之余只觉刺激无比。那可算是她第一次受邀参加宴会呢,她兴冲冲地由衣橱挑出她自认为最慎重、最漂亮的墨蓝色百褶裙套装,瞒着双亲说要到某位女同学家住宿,就这么溜了出来。
当她抵达梅姑家,一开始,一切的事情都是那么正常。张家章殷勤有礼,大家挤在小小的沙发上吃零嘴、喝着饮料,音乐声量不算很大,真的是一场热闹聚会。
她不记得场面是怎么失控的,只记得原本宏亮的交谈声开始加大到几乎刺耳的地步;更不用说那种疯狂到毫无忌惮的摇滚乐声。此外,空气中开始扩散出的烟味也令她难受。
她很想开口说她要回家,却又怕别人笑她长不大。
有人递给她一杯半透明的红色饮料。很凉,而且甜爽润喉,不知不觉的,她一杯喝掉又要了一杯……
那是种法国的葡萄酒,入口甘醇,但后劲很强,她由灵魂之窗望出去的世界慢慢失焦,形成天旋地转,模糊一片,脚底下踩的地板飘浮成云端。她一直微笑,不停地笑着。
“又绮。”张家章一把搂住她的腰,她迷迷糊糊地咕哝一声。客厅大过嘈杂,她几乎听不见张家章在对她说什么,只能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唇片,咕咕咕咕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