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她没有半点欲离开的跡象,只是紧绷着一张正经的小脸蛋杵在原处。
他拆信的动作暂停了下来。「小不点,怎么啦?」
她不吭气地摇摇头,手指儿往前比比,他顺势瞥到信纸。
「你想看?」她点点头。
他好奇地想逗她继续开口。「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情书」里面都在写什么。」她倒也挺坦白的。「听说里面的內容都写得呕心芭乐加柳丁。」冷奇闻言不禁一哂。「对不起,这个东西是非常私人的,只有我才可以看。」
他以指尖刷刷她的鼻尖。「你叫什么名字?」
「卫又绮。」她报上姓名。「我知道你叫冷奇,是梅姑的客人。」
「她是我的姑妈。」他笑着道。
其余围观的少女对卫又绮顿时「另眼相看」,纷纷吃味起来。这小女孩居然能抓住白马王子的注意力?接下来好几天,冷奇哭笑不得地又接收到各路「娃娃邮差」所送来的「快递」。
* * *
卫又绮至今仍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在大学主修「幼儿教育」及「幼儿心理学」。
反正学以致用,她循规蹈矩地就在小镇的托儿所上班了。回头想想这也是一种幸福,她也喜欢自己所待的环境。
公园的草坪上铺着红白交错的卡通图案塑膠布,上面有被打翻的可乐杯、拆封的饼干盒、吃到一半的糖果渣儿……孩子们像螞蟻般四处散布在公园的石制滑梯、木马、鞦韆、网梯上头,将宁静的公园点綴得像儿童乐园一般。
「呼,累死了。」一位满头大汗的女老师一屁股往她身边一坐。「我都快累斃了,这些小鬼为什么活力还这么充沛?」
「你没听过吗?」另一位老师插嘴。「这些小孩子的运动量本来就可以使一个成年人筋疲力竭的,你当然会累斃了。」
卫又绮微微一笑,看了看腕上的錶。「打起精神来,各位,再过几分钟咱们就要把这儿收一收,转移阵地去放风箏了。」
她的提醒让其余两人不由得呻吟一声,手脚大开地瘫在草地上装死。
五分钟后,卫又绮和其他老师集合了所有的小孩,分隊带开,各自负责各自区域的清洁工作。
「小米来,你和如如、小平到那边鞦韆去捡垃圾,珍珍、小威跟我到涼亭…‥」
卫又绮忙得团团转。「小乔,别拉妮妮的辫子。」
「我只是想看看她的头发怎么可以捲得那么细,回去我也想叫妈妈帮我绑。」小男生理直气壯地反駁,小女孩收回被扯痛的头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妈咪说,这种漂亮的发型只有我们喜欢吃蔬菜的小孩才会有,才不像你,头发乱七八糟,丑死了。」这回换她报复性的去扯小男生的发丝。
「大家的头发都很漂亮。」卫又绮笑着安抚。「请你们过来拿夹子和垃圾袋,记得,卫生纸团要检干净。」
东忙西忙的,卫又绮一直到最后才想起塑膠餐布还没收,于是她又赶快回过头,双手抓住布角,习惯性地抖了一抖。一摺、二摺、四摺……才叠成干净俐落的八开见方,塞回旅行袋中。
「又绮,快来,孩子们吵着要放风箏。」
「就来!」她三两下抓起旅行袋,由于走得太急,她竟跟鎗了脚步,一个不小心跌了下去。
「噢!」她吃痛地倒抽了口气。
哪一道人影遮去她眼前的视线,一双手臂轻轻地将她扶了起来。
「谢谢……」她感激地抬起头,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不客气。」斜挑的嘴角扬着轻嘲,冷奇的态度令她本能地畏缩起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想这个是你的。」冷奇慢条斯那地将旅行袋递给她。
卫又绮一把抢过,转身就想离去,一边的肩却被他蓦然按住,全身不禁立时冻结。
「等一下,」他懒洋洋的声音有点像在讥笑她,也像在提醒她什么。「别那么紧张,还有这个。」
她不敢回头,仅能屏息以眼角瞥见他伸过来的手掌,掌心中托着一件小巧的……她的珍珠耳环。
「啊!」她慌张地摸向耳垂,这一个抽手摸耳的动作,才拾起的旅行袋,又狼狈地跌到地面。
「你在害怕?」闲散的男音持续不冷不热的声调,令人难受。「没想到我长得挺招人嫌的,放开手。」
「什么?」尽管诧愕,她仍依言照做,就在短暂的千分之一秒间,她突然发现后面的人直接帖了上来,不由得发出短促的喊叫。
「不要动。」沙哑的嗓音附在她的耳垂上,指尖已将那只小巧的饰物帖了上来。
?「我只是想帮你把耳环戴好。」
够了!
她扭开肩,柔细的发丝在飞散之际散出若有似无的香气,甜涼的气味令他的心神霎时岔飞。就只那一分神,佳人倩影已疾逃如旋风。
他頹然地垂下胳膊,低下的目光膠着在被主人遗忘的旅行袋,以及那再次掉落的耳环上。
* * *
卫又绮相当气恼下午的失态。她是个独立的、成熟的、冷静的成年人大家也都如此认为,可是今天的遭遇却让她陡然认清——一旦再度重新面对往昔梦魘,她依然是那个没有反抗力气、半大不小的女孩。
仓皇遗忘的旅行袋被冷奇送回了托儿所,令她回去面对一些老师好奇的眼神时赧然无比,也无法为自己反駁些什么。令她更气结的是,冷奇送回了旅行袋,却没有送回她的耳环。
所以她只能气闷于心,回到家中后连饭也不想吃,草草换回了家居服。就在情绪最低点时,安置在起居室的电话频频作响,她立即快步走向檀木茶几。
「又绮。」是她大姐卫娇月的声音;有点暗哑,过于宁静。「你——嗯,现在有空吗?」
「发生什么事,大姐?」卫又绮直觉一定有什么非比寻常的事发生了,卫娇月不是那种无缘无故打电话来寒暄的人。
「又绮……」另一端的女音开始啜泣。「我……孩子……」
「孩子怎么了?」卫又绮直觉地推断。「大姐,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啜泣声换成一串哽咽,吓得卫又绮手足无措地找寻着安慰之词。「别……别……有话慢慢讲,别挂电话啊,我,我马上过去。」
卫娇月是所有兄弟姐妹中和卫又绮住得最近的,卫又绮车子开不到十分钟路程便可以到她家。
「小阿姨!」最大的小童一开门见到她,喜出望外。「你来得正好,妈咪她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一直哭一直哭……」女孩的声音既无措又害怕。
「乖,你们吃过饭了吗?」
「没有。妈咪早上说要去医院做产前检查,很晚才回来,然后就哭了。」
胎儿出了事吗?「爸爸呢?」对了,怎没瞧见大姐夫他人?
「爸爸前天就搭飞机到香港出差。」小女孩告知了男主人不在家的讯息。她咬着下唇,这下好了,看来只剩她一个成年人能处理。
「小蕾,你们在客厅坐着,等阿姨及妈咪出来,嗯?」搂楼小女孩,卫又绮笔直地走到主臥室,轻轻叩门。
「大姐,是我,又绮,你愿意开门吗?」她很有耐心地等待,皇天不负苦心人,大约过了十分钟那么久,红着眼眶的卫娇月才总算出来应门。
卫娇月和妹妹一样有着水亮亮的黑眼及黑发,但此刻那对黑眼却渙散得毫无焦距。
「又绮……医生说……医生说……」
好半晌,才听完姐姐说出了大概的状況。
原来卫娇月今天做第一次产检时,超音波扫射就发现情況不对,最后证实为子宫外孕,必须尽早拿掉胎儿。
「才……才第……第三个月……」卫娇月的哭喊断断续续,令人鼻酸。「如……如果上帝无……意让、让我拥有他……何必、何必让他走一遭?」
卫又绮并不知道自己也掉泪了,到最后,她甚至比姐姐哭得还厉害。
她了解的,她知道要亲手结束一个小生命有多难、多痛苦。
因为,她十六岁时就了解了这一点,尝过这种刻骨铭心的痛。
将近夜半,她才拖着筋疲力竭的脚步回家。她总算和在香港的大姐夫取得联络,他将搭早上第一班飞机赶回来。
卫桥月也平静下来,可是卫又绮知道那是悲伤过头的空白。在卫娇月再三保证下,卫又绮这才打道回府。
车头灯照出了守在铁门外的男人。
嘎吱——轮胎磨出刺耳的噪音,卫又绮大口大口喘得厉害,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顿时僵硬了。
「你知道你这样开车有多危险吗?」冷奇涨红了脸。「尤其是这样的紧急煞车,后座力会有多可怕你知道吗?我就见过有人这样弹脱座位,一头撞破玻璃。」
「你——你——」又绮结巴得语不成句。「你怎么……怎么随便、随便——」
「随便?」车窗外的脸孔泛起浓浓的鄙夷。「一个半夜三更才会想回家的女人在跟我说『随便』?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