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冰、这么冷呢?
她冲入浴室,扭开蓮蓬头的热水,不顾是否会弄湿身上真丝的衣服,不断把水热加大。
她仰起头,蹒跚地走近更衣镜前,赫然察觉深红的眼眶,她看起来像个幽魂似的。
「没有事的,卫又绮。」她的声音幽幽细细。「会有什么事呢?」
第二章
晋江文学城第2章
「梅姑,阁楼清好了。」冷奇轻而易举地扛着一篮杂物下来。「瞧瞧我找出什么宝贝。」
「噢。」梅姑的嘴夸张地张成o型,手中还持着菜鏟就跑上前去,开心得像万圣节要糖果的孩子。「哎呀,万宝箱咄!你怎么找出来的?」
那是个细籐编制的方形箱篮,是海盜的宝藏箱造型,大小形似一只野餐篮,箱盖上还嵌着塑膠珍珠及假钻,皆因时间的蒙尘而沾灰。
冷奇把篮子往餐桌上一放,梅姑先是撢去尘埃,才缓缓地打开了盖子。
他还记得童年时,每年暑假都会回来台湾小住一段时间,每一次他都和这里的孩子一起疯一起闹,和堂弟家章一块拎回一堆大大小小的宝贝.或许是几块奇形怪状的小石子,或许是几颗风干的松果,更可能是拿来做「大死斗」的一袋彩色弹珠……
梅姑亦同他一般眉开眼笑地检视着每样物品,老人家更一个劲儿的沉浸在回忆之中。
「时间过得可真快哪。」梅站一副不胜唏噓的样子。「不过就这么丁点时间,你们就长得一个比一个大喽。阿奇呀,焰都结婚喽,你也该带个女朋友给我这个老妈子瞧瞧。」
「姑妈呀!不是我不愿意,」冷奇露出个笑脸。「而是我的「女朋友」太多了,这样吧!我一次带一个回家,ok?」
「净会耍嘴皮子。」梅姑白了他一眼,又重拾她手头炒菜的工作。「你们年轻人喲,搞什么不婚也就算了,还弄出什么怀孕、未婚生子啦,个个都乱七八糟,没个正经儿样。」
冷奇只分了一半的注意力在梅姑的话语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掂着一样一样小东西。
噢!童年的欢乐尽在点点滴滴中。
和充满攻訐心计、勾心斗角的冷家宅邸比起来,台中的梅姑家不啻是处温暖明亮的天堂。
每年暑假他总觉得时光流逝得特别快,整天除了玩,就是期待梅姑香喷喷的小点心出炉,可谓是快乐似神仙。
一年一年过去,他也慢慢脱离童年,进入了青少年的阶段,爷爷冷日新对他的管束也更严格了,常令他喘不过气来。而每个暑假固定到梅姑家的拜訪,到最后反倒变得有些像是……一种紓解压力的方法。
人会长大,看待事物的观念也会变。他不再街头路尾地玩闹,旧时玩伴也一个个散了,各奔东西—谁也不记得谁。对他这个一年只光临一次的玩伴自然更无多少记忆,最多只觉似曾相识而已…‥
他常常在公园的座椅上坐着发呆,看着一群新的、陌生的孩子在戏耍嬉闹,他们看起来是如此陌生而又熟悉因为自己也曾是孩群中的一分子。他们的一举一动熟悉得令他莞尔,感觉生命就是这么一回事代代传承。
「……你也是、又绮也是,哎,真是奇怪,女孩子年纪到了就该嫁人,她男朋友也不交一个,总不能等着做老姑婆……」
「又绮?」听到她的名字,他的心绪被拉回一些,黑眸不寻常的闪烁引起梅姑的注意。这位老人家深思地盯着他,微微一笑。
「又绮的性子是安静了点,可姑妈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温柔又可爱……对啦,你知道她很会做菜吗?」
「姑妈——」冷奇撒娇地帖近老人家,亲暱地吸起嘴巴。「听您的意思,似乎随时准备把我给『嫁』掉,怎么这样啦,人家还想多陪陪您呢!」
「哎——」梅姑赶紧往身上做状拍拍。「都是鸡皮疙瘩,你看见了没有?」
「姑妈!」
「好,好,我知道。又不是要叫你去相亲,我只是顺口提提。」梅姑嘀咕着回到话题原点。「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愈来愈不像话……」
涼涼的风从厨房的纱门透了进来,却吹不掉他几许茫思。
* * *
卫又绮和大多数的上班族一样,喜欢提早一个小时起床做准备。她缓缓地扶着檀木把手步下楼梯。一楼有浴室、厨房及餐厅;二楼则是起居间及寢室。屋子占地面积并不大,构造也简单,所以她住起来非但不觉得拥挤,还綽綽有余。
卫又绮拉开餐厅的百叶窗,将玻璃窗半开,疏通一下屋內的空气,再为自己煮上一壶清甘浓热的桔茶。发呆约两、三分钟后,她決定拿昨晚吃剩的披薩来填填肚子。
如果有人在场看见卫又绮早上方酣的模样,必会莞尔一笑。她的一头黑发盘在脑后,掉落在颊旁的几繒发丝将那张心型脸蛋烘托得更见柔媚;明眸秀鼻,带着几许古典深沉的美,而丰润的菱唇多汁得令人想咬上一口。
一口茶、一口披薩,食物一一下肚后,她的精神逐渐恢复。对了,今天要带的团体活动是到公园野餐,必须提早十分钟到校。
她现在是小镇上唯一的一间托儿所中的老师之一。她喜欢这份工作,薪水不是很高,但足以支付她所有的开销,甚至还小攢了笔积蓄。
匆匆换上休闲裤装,她最后一次对着镜面审视自己的仪容。尽管选了温暖的棕红色,依然无法将她的气色烘襯得明润一点。她捏捏过白的粉颊,企图恢复一些血色。
她绝不会承认前日冷奇丟给她的炸弹杀伤力有多大,令她晚上不安地辗转难眠,眼前一再浮现冷奇冷漠嘲讽的脸孔;和自己当年无助惊惶的身影……
张家章要回来了。
那不干我的事!
卫又绮还记得,认识冷奇时,她才十岁,而他已经十六岁了。他算是这个小镇上每年固定的訪客。据说连续好几年的夏天,他还被公认为少女心目中的偶像,只要他一回来,服饰店的少女服饰便立刻热卖,每个少女都妆点得花枝招展,就怕被别人比了下去,让她看得有趣又好奇;一时间还真搞不懂她们是真的想引起冷奇的注意力呢,还是赌一口气不认输,互相比美。
本来她和他该是永远搭不起来的两条平行线,可是有一天,卫又绮的四姐神秘兮兮地将她拉到一边,交给她一个水蓝色的花边信封,然后对她说了堆什么「含蓄的邀请是女性应有的美德」,听得她一愣一愣的。最后四姐将她的肩一拍,说了句「小妹,全靠你了」。卫又绮这才明白四姐推给了她一项什么样的「任务」。
卫又绮皱着眉,看在四姐用来賄賂的巧克力糖包分上,手紧紧捏着那封四姐千叮万囑要她送到的情书,好不容易才在公园的篮球场上找到这位梦中情人。大太阳底下,纯棉的白色T 恤紧紧抵着他瘦削却结实的胸膛,汗湿的黑发在阳光下闪烁。他正巧妙地避过一个少年的盖火锅,反臂抢下了球,矯健地直腰旋身,射入了一个漂亮的二分线球。
「哇!」
卫又绮被这阵轰天的欢呼阵势吓得差点弹起来。
这实在大夸张了!这傢伙橫瞧竖看都只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及一张嘴,为什么四姐那群女生就觉得稀奇得不得了?
中场休息,她鼓起勇气跑到他面前,大声地昭告天下。「我姐姐叫我把信拿来给你。」
* * *
相同的早晨,冷奇撑着一夜无眠,却清晰无比的脑袋,由旅馆二楼房间的窗口往下望。熟悉的长街景色在清新的晨颜下展露,熟悉又可爱。
「一天之计在于晨」这句话在冷奇身上是行不通的,他不算是夜猫族,可是也没有一定的睡眠时间。尤其当一部电影动工拍摄起来,那更是没日没夜的,拍得人仰马翻。有时候为了捕捉哪一个夜景,或是哪一抹黄昏,动輒浪费几十呎的膠卷是家常便饭的事。
数辆单车轻快地从他的视线中驶过,溢满孩童如银铃般的笑声。啊!上学的时间到了,仅是惊鸿一瞥,他也能看出他们大约是四、五年级的学生。
就像当年他认识又绮,她也是这个年纪吧。
冷奇还记得十六岁的那年夏天,在那个炽热的午后,一个相貌清甜的小女孩,涨着红红的小脸,黑眼睛水水亮亮的,双手捧着一只水蓝色的信封。
当初他吓了老大一跳。他知道自己的确吸引了大半少女的注意力,可是,眼前这小女孩……乖乖!他可不觉得自己魅力有大到「老少咸宜」的地步。
「我姐姐叫我把信拿来给你。」
冷奇愣了一愣,方才知道眼前这个小不点原来只是个「代打者」。幸好幸好,他可没有那种摧残国家幼苗的习惯。
「真的?谢谢你。」冷奇对她露出一排雪白牙齿,大掌轻轻拍拍小不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