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筷子的掉落,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降温,冻结到零点。
有点儿心虚、有点儿害怕、有点儿愧疚,然而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她卫又绮会做这种事?
当面将他人的好意劈头扔回?
表现得像个不懂事、没有教养的小孩?
可是,可是眼前这个家伙也大没有道理了呀!
讨厌,明明不对的是他,可自己干么一直避开他的凝视?是他先没来由地闯入她的生活中,吹皱一池春水的……
那就抬起头来瞪他、凶他,把这个不速之客踢出门外。
冷奇慢条斯理地将筷子捡起来,慢条斯理地在她对面坐下,慢条斯理地用手支着下颚,等着她抬头。
“你在对我发脾气吗?”
“——对。”只敢抬头微微颅他一眼,回答的声音倒是挺亮的。“你、你太不应该了。”
“不应该什么?我不应该像个绅士一样送位女士回家,请她吃晚餐?”冷奇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还是本人亲自下厨的?”
卫又绮瞠目结舌。“你、你——”黑的都给他说成白的,死马也可以说成活马了。明明是一件妨碍人身自由的行为,怎么说起来好象反成了她在闹别扭似的?
“但、但是你——”
“你肚子不饿?”
“不,不是——”
“你讨厌火锅?”
“不、不会——”
“那就把筷子拿起来。还是……你要我喂你?”语毕,冷奇作势真的起身就要过去,卫又绮立刻忙不迭地捧起碗筷。
冷奇看着她狼吞虎咽,明白她是真的饿坏了。
他不介意她对他发脾气或是闹别扭,从任何一方面来说,对他而言,她的情绪反应都是好的。
至少,卫又绮面对他时不再是憎恨、仇鄙——以及畏怯。
她没有再开口赶他走,只是绷着一张俏脸。
冷奇好几次都试着逗她开口,还穿插几则诙谐的笑话,害她差点“破功”。不能笑!一笑就表示她输了。这顿饭得吃得冷冰冰的,让这家伙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想和她同桌吃饭仅此一回。
“吃饱了。”冷奇像个小孩般快乐地宣布,露出两排健康的白牙。“有苹果哦,我去拿。”
卫又绮一再硬逼自己镇定下来。“你究竟想做什么?”她终究忍不住将问题冲口而出。“我不了解,冷奇,你今天表现得就——就像——”一个朋友;一个爱人!
“现在我想吻你。”他不仅答非所问,行动亦然。他真的在吻她,一种速度慢得令她难以忍受的轻触。从她的额滑越她的鼻梁……触及她的唇,就又退开了。
她反射性的抬手抚摸唇瓣,这处女人的禁地感觉破人烙了印似,怎样也无法扶灭。
“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他轻蹭她的鬓发。“再叫一次,叫我的名字。”
“冷奇”卫又绮颤着唇瓣,尾音拉得悠悠长长,恍如魔咒一般。她整个人软软地偎着他,无法克制地微微颤抖。
“我想我该走了,再下去我不知道能不能克制住自己。”冷奇的嗓音沙哑。“明天我再来接你上班,嗯?”
※ ※ ※
痴长到二十四岁,卫又绮终于承认她的确不了解世界上另一半的人口——男性。也的确是,她安静的个性、她工作的环境、她足不出户的生活方式,在在证明一件事——她不可能和男性有瓜葛。
她一直以为男人一旦色欲心起,会什么也不顾的伤害女人——但是冷奇却推翻了她这套想法。他搂着她、吻着她时,所有女性的本能都告诉她:他想要她;但他打住了,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为什么呢?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真的感受到她在发晕的欲念潮流下,依旧退缩又害怕的本性?他这么尊重她?
还是——那吻,只是一种同情?
晚餐已经过了很久,卫又绮依旧坐在客厅里发呆想着她生活中的这名不速之客,刺耳的电话铃声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又绮吗?”
“姊夫?”卫又绮应了一声,思绪却依旧散漫无章;也因如此,才没察觉对方向来稳重的声音中,此时饱含的都是焦灼急促。
“呃,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过来帮我照顾孩子?”用词非常婉转,口气最哀
“发生什么事?”有什么事不对劲了,卫又绮整个人坐直起来。
“娇月她——娇月她——”姊夫的声音哽咽起来,是一种无法压抑的悲伤和恐惧。“她流产了!”
※ ※ ※
冷奇回到旅馆的房间后,仍一再品尝胜利的滋味——他是否算是解开了卫又绮心中的一个结了呢?
他的第一步打算就是先踏入她的世界,然后再慢慢的让她习惯他的存在。手法也许强硬了点,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打破这一关。
不停的胡思乱想,冷奇根本没有心情阅读剧本。他悻悻然地丢下手中的剧本大纲。
起初他对这一个月的“假期”有很好的计划:白天陪梅姑,晚上还可以看看各个编剧送来的剧本。
看来他的计划得大大改写了。
草草合上活页夹,他伸个懒腰,决定到楼下旅馆所附设的吧格喝杯酒提提神。
纪伯这家家庭式旅馆只有十个房间,规模相当小,但一直不愁没有生意。由于小镇正位在台中市边,风景怡人,一些家庭往往会开车来此度假。想住进这家古老而优雅的红瓦旅馆还得打电话预约呢!
纪伯也有六十出头了,灰白的发及满脸络腮的黑胡子可谓是圣诞老公公的另类版,讲起话来宏量得很,有点鸡婆,但却是个标准的老好人。
“阿奇,”纪伯叫着冷奇。“过来喝一杯呀。”他正把自己粗壮般的松树身材挤在略嫌窄小的吧台后方,帮散坐在吧台的客人调酒,外场的几张圆桌坐满了人,音响中正播放着一首蓝调老歌。
纪伯这儿的酒吧不仅是住宿的客人会下来喝酒,小镇上的居民也三不五时喜欢将这儿当成聚会场所,唯一的小缺点就是此地也成了谣言扩散中心。
冷奇找了一张高脚圆凳坐下。“啤酒!谢谢。”
“啤酒就好了吗?”纪伯高耸起一边眉头,那毛毛虫似的黑眉生动地挤呀挤的
“不喝威士忌加冰块了?”
冷奇对这位老人家微笑。“不了。”
“心情不错?”纪伯拉开德国啤酒的罐装拉环,啤酒雪白的泡沫立即满出罐缘,酒精蒸发出的刺鼻气味窜入了鼻孔中。“和卫家那小妞和好啦?”
酒差点从他鼻孔中喷出来;冷奇目瞪口呆看着纪伯。“小宝贝?”
“小宝贝?这小名是你给她取的?不错。”纪伯将酒送到他面前,便又忙着去招呼另一边的客人。
冷奇简直不敢相信。他微侧着身,看着几个正朝这儿望,然后又假装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的酒客,他知道,小道消息马上又会从这间酒吧蔓延出去。
哪个国家都一样,愈乡下的地方愈无秘密可言。这下他和卫又绮之间的事以讹传讹,不知传了多少。
他状若无意一般,一口一口地浅尝,耳朵却如雷达四面八方地接收各方马路消息。
“纪伯,威士忌再来一杯——吶?阿奇你也来啦?”脸颊红醉的张家章头一歪,自瞇瞇眼下端详身旁男子。“隔——真是稀客。”
“唔。”冷奇连眼也懒得抬,一方面是在压抑心中冒出的那股杀人冲动;一方面是他真的不知道要和这位表弟聊些什么——
如果他不知道十二年前那一夜的真相,他也许还能向张家意打声招呼;可是现在他只能在心中不停勾绘出对方被他饱以老拳的血肉纷飞状。
尽管已经喝得半醉而迷糊,张家章亦能感觉到冷奇浑身散发出的那种阴冷气氛,不禁恼羞成怒。
张家章从小就嫉妒冷奇。嫉妒是一种浓重的羡慕加上不甘,从小他面对冷奇时,这两种情绪就一直在心底挣扎不已。
他一直恨自己不姓冷,冷氏家族的大家长冷日新连瞧也没瞧过他一眼。为什么他的妈妈不是男人,而是泼出去的那盆水?同样流着冷家人的血,可他为什么不姓冷?
而冷奇,是那种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大少爷,吃饭喝水洗脚擦脸都有人服侍着。身为冷家这一代的顺位继承者,出众的外貌令女人发狂男人发怒,一路细数下来让人嫉妒之处也真不少。
如果冷奇外表是花瓶、肚子是草包,他还觉得平衡,可偏又不然。冷奇那家伙大学毕业后居然就和老头子吵架;这一吵就吵得放弃继承人宝座,大快人心也!他幸灾乐祸地做壁上观,还等着看他后续人生发展得如何贫困潦倒时,没想到却不出几年他就自己搞起电影来了,还居然红到可以赚钱——哪像他为了自己公司的生意忙得累掉半条命?
连他老妈的心也偏着他。我呸!胳膊要弯也不是这种弯法。从小老妈净在他面前说冷奇如何如何,一番二回也就算了,但是一说再说,可也会令人翻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