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有没有想过撒旦也会发火?」话是由冷焰的鼻孔喷出,盘据在脸上的疤此刻雪白得吓人,一束肌肉微微抽搐着。
沉默的气氛僵持五分钟之久,直到女秘书的声音迫不及待地由电话对講机中传出,插入死寂沉沉的空间——
「总裁,电脑又——」
「咚」地一拳,他狠狠敲击那具可怜的机器,扫在地上。
「他妈的!我养的那群饭桶是干什么的!」他的怒视逼向威廉。
斂去嬉笑,威廉神色正经起来。
「如果你要怪,就冲着我来。我们已经在赶设一套新的防卫系统。他很高竿,高到我也许尚未能赶上的程度,我已经有引咎辞职的打算。」
警觉到自己无理取闹的态度,冷焰这才发现自己已然失控。
「对不起。」
威廉亦明白他心中恼怒到何等地步,体諒地一笑。「没关系,我能明白的。」
* * *
这是一棟位于市中心精华地段的高級公寓。
真皮沙发、黑色玻璃面茶几及水晶吊灯構成一个华丽的小空间。但每次她打开电灯,让光亮充满整个空间时,总是感到冰冷;无关于脚下厚软的波斯地毯。
温暖。她每次总是这样想,缺少人气的温暖。以一个单身汉来说,太过干净、太过整齐,生命中要有点可喜的混乱。
拢拢及腰的华丽漆黑发鬈,她一鼓作气把手中的行李箱提高橫过门檻,这才松了一口气,随手将鑰匙往前一拋,它以漂亮的弧度落到沙发上。
「还没回来呀?」女人喃喃自语,脱下高跟鞋一只只活动每根趾头,被红色真丝洋裝包拢的娇躯慵懒地伸展着,像一只饱食休憩的小猫。
长时间的飞行耗去她每分精神,一放松之后,眼皮便沉沉地垂下。
当冷焰回来时,一进门就看见这幅美人海棠春睡图。她的脸半侧埋入浓密的发发中,交叉的大腿上,窄裙往上捲翻,露出一大截白皙的肌肤,散发迷人的邀请。
突然,她皱拧着鼻子,接着哈啾出声,人也跟着警觉到什么似的睁开惺忪的双眼。
「焰!」她睡意全消,赶紧从沙发上跳起来,扑向他的怀抱。
「哎,小姐。」冷焰虽然没有她那么激动,但心中也有浓浓的喜悅。「好久不见,怎么会突然想来?」
记得上次收到消息,是她在台湾结婚了。
「你不喜欢见到我?」她娇蛮地问。
「我哪敢,女王陛下。」他又紧紧搂她一下,才松开她。
冷魅衣是他的堂妹,也是亲戚中少数可以做朋友的。
五十七年前,冷日新成功地打入华尔街,闯出自己的名号,冷氏遂开始飞黄腾逵,成为自恃甚高的白种人不得不承认的异数。
冷日新是个外白內黄的人,虽生活在先进开明的美国,他的思想仍顽固保守,许多事坚持绝对要照他的想法行事。
譬如说:子孙辈的婚姻大事。
他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外加十个孙子孙女。对于这些亲人他仍採一貫的高压手腕,从上托儿所到婚姻大事,他坚持人人都要顺着他指定的路线走。
但并非每个人都愿意当被獅子管理的绵羊。
至少冷诺文就不是。
他按照父亲的意愿进了指定的大学唸书,进入公司帮忙,甚至按照他的希望和另一个中国世族的女儿订婚——也就是沙家,沙琳琳的大姑,直到他遇到了海伦。
海伦是个孤儿,拉丁及白人的混血儿,狂野的气息及亮丽的外表很快便迷住向来一板一眼的冷诺文。
「如果你敢退婚,就别再回这个家来!」
听到冷诺文的決定,冷日新既惊且怒。冷诺文可是他颇为欣赏乖巧的小儿子,却为个街头妓女反抗他。这怎么可以,他的权威受到侵犯了呀!
面对父亲的怒气,冷诺文坚持反抗到底。
他实踐了冷日新的命令——一直到死,他再也没进家门一步。
他和海伦闪电结婚,共同生活了两年,生下冷焰。然后,有一天,她收拾自己在夜总会表演跳舞用的衣服,丟下正在牙牙学语的嬰儿,在夜色中消失了,从此不再出现。
十岁那年,冷焰才被冷日新找了回来。带着父亲的骨灰,及让老人家无比厌憎的蓝色眼珠。
可是在无情的商场上,冷焰那无可比擬的才华及生意手腕令其他望尘莫及的冷家人不得不甘拜下风,冷日新亦才一天天开始重视这个孙子,才造成日后冷焰独掌大权的局面。就算其他的冷家人再如何痛恨,也没有办法,冷日新一死,冷焰便正式接掌总裁。
冷魅衣却又是另一种狀況。
她是冷家另一名儿子一夜风流遗留下来的种,在她母亲抱着她,带了 DNA 检验证明来敲冷家大门时,冷日新便簽了张支票将她打发,不得已留下这女孩。
惺惺相惜、同病相怜是他们的最佳写照,也促使这对堂兄妹格外亲密。
「有冷奇的消息吗?」
「听说他跑到科罗拉多拍戏去了。」
他们在厨房里张罗食物,话题多得谈不完,毕竟两人有两年没见过面了。
「你怎么知道要到这找我?」
「两年前你只睡在公司或这棟离公司最近的公寓,我不以为你两年后就有所改变。」冷魅衣耸耸肩,道出自己的推测。
两个人都先饱眠一觉后才有精神聊天,为了陪这位许久不见的堂妹,冷焰決定挪出早上的空暇。
两人的话题很快转向公司,及「背叛天使」。
「总而言之,这傢伙现在在骚扰你?」
「用骚扰实在太轻描淡写了。」冷焰皱眉搅拌浸在牛奶里的水果及麥片。「那个人很怪,他似乎非常了解我。我真不知道一九八五年对他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不就正好是你出车祸那一年?」
「嗯。」
那年他才二十四岁,车祸怎么发生的他根本不记得,只知道在剧痛中醒来时,人已经躺在病床上,冷魅衣则一脸疲倦地守在床边。
车祸发生在桥上——一起死伤严重的连环车祸,他是少数的倖存者。冷家连看护也没请一个,唯独这个堂妹愿意不眠不休地守着,他等于是在鬼门关兜了一圈。
「你的呼吸曾一度中断。」冷魅衣这样告诉他。「我正好出去买点东西的时候发生的,那时我真的吓坏了,幸好护士发现的早,否则就惨了。」
那次车祸中,他的左腿肌肉有着严重骨折,这么多年来虽已好得差不多,但只要遇到特别潮湿的天气或者运动过激,仍会疼得收缩。
「会不会和你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啊?」冷魅衣还记得他那时正在处理一樁士地交易,由于其中有点麻烦而常常往那儿跑。之后只要是一有空,他就常驾着车出门,也没有人知道他上哪去。车祸使头部受创,他失去了部分记忆。
她也还记得出车祸那一天,冷焰和冷日新在房中交谈,不知怎的吵了起来,尔后见他旋风似地冲出房子,一溜烟开车子跑了,不知去向。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记得』。」
* * *
我不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一九八五年究竟发生什么事?我已经忘了。
忘了?你居然忘了!
你是我在出车祸前认识的朋友?
车祸!?你什么时候出车祸?在一九八五年的时候?
显然你比我还清楚,朋友。车祸让我住了一年的院,及丧失部分记忆。
丧失记忆?
莫杰绝没想过「伯克先生」居然丟下这么一个惊人的炸弹,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涼拌嘍,」稍后听完他敘述的安琪拉,莫可奈何般双手往前一摊。「他什么都不记得,你恼他也没用,不如就全说出来,至少要怪罪也师出有名。」
「……」
「也许他真的会恢复记忆,哪怕只有一点点机率。」她试探地问:「你终究还是想喊他一声『爸爸』?」
「我不知道,安琪拉。」小男孩此刻看来十分茫然。「我不知道。」
那天直到深夜十二点,莫杰左翻右覆,怎样都睡不着。
他悄悄来到母亲的房间敲门,满脸睏倦的莫晶儿惊讶地看着儿子。
「怎么了,宝贝?」
他投入母亲张开的怀抱。「我睡不着,妈咪。」
她紧紧搂住莫杰小小的身体。她了解儿子,通常他都一副小大人样,鮮少如此不安,必定有些事情深深困扰他或自觉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不过不论怎么样,她知道他现在需要的是别人温暖的拥抱。
「来!」她拉着他往床边走。「今晚咱们母子两一块睡。你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没有。」他摇头。「我只是心中有些事。」
「告诉妈咪。」
「我才不会对女生講,这是男人的事。」他一副小沙猪的口吻。
殊不料他的无心之语如根大棍棒重重敲在她心头上。
「妈咪?」他感觉不对劲。
儿子的话说明了部分事实,那是亙古以来的男女差别,无谓好坏。就如男孩从小就只能穿裤子,别人期许他勇敢无所惧。女孩被塑造成乖巧可爱,洋裝的里摆上不可以有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