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媚很有耐心地等他坐起身。「我要走了,这里有份东西赶快签签名,快快、快快。」
「什麽东西?」他捧著头;很痛苦地提笔。
「OK?good!」叶明媚很快乐地抛个飞吻给他,心情是出奇轻松愉快。「拜拜!」
「搞什麽?」他喃喃走入浴室,劈头就给自己掬一大把冷水。
而叶明媚站在门外,手中握著那张签了名的纸,脸上在笑,心中却有丝怆然。
***
快中午时,仇怀恩捧著疼痛欲裂的头走到楼下想找点吃的,却见到安小璃坐在餐桌边,默默嚼著满嘴食物。
「早。」他赶紧替自己倒杯热咖啡,这可真是一天的救命丹。「我昨晚回来迟了,睡得还好吧?」
「嗯。」她盯著他未刮的胡渣。「昨晚你醉得像死人一样。」
仇怀恩的眼迅速黯了一下。昨晚他做了个梦,她不会知道自己做的梦多麽真实,逼得他几欲发狂。
梦中的她,总是轻飘如一抹幽灵,等抓到她,他总是紧紧搂她、吻她,恨不得能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尔後,她身上衣衫逐件褪尽,让他慢慢巡礼她身上每一寸甜美……
「叔叔,你要不要吃点烤吐司?」
仇怀恩回过神来。
「谢谢。」
他望向小璃,却又心虚地移开视线。
那必定是场梦,他想。
***
接下来的日子可谓平静无波,仇怀恩甚至有种错觉,以为又回到从前的美好时光——那个小璃倚他为天、他倚小璃为心的日子。
就不知这算不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农历新年很快来到。除夕前几天,丁嫂找齐仇宅的人员,发动了一次大扫除,以便除旧布新。除了打杂的、司机及园丁外,也连带动用了仇怀恩及张明扬。谁都乖乖听她指挥,打从仇怀恩出道,丁嫂便一直跟著他;故在仇宅中,丁嫂算最大。
「哎,好好一个礼拜天,我不在东区泡马子,反而在这儿做苦工,真衰……」
啪!一块抹布正中这位正在诉苦的弟兄门面,他跳了起来。
「老太婆,你做什麽?」好哇,当他「太保阿三」以前混假的呀?
很少人知道仇怀恩在宅子中用的不是自己的兄弟,就是一些从感化院出来、苦无工作的少年。他们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二,因仇怀恩的收容,个个都对他死心塌地。
「大保阿三,洗乾净你的嘴巴,否则晚餐可能会煮得少一点哦!」
在旁的安小璃情不自禁笑出声,顺势抹去额上的汗。
「累了吗?小璃小姐。」丁嫂立刻把注意力拉到她身上。这次的大扫除她实在不想让这个小女孩参加,尽管小璃再三和她保证自己已把身体养得很好,但在丁嫂心中,她永远是那个心脏有缺陷,一跑就喘、再跳就晕的小小女孩。
「没事,我很好。」她笑著,已记不清是第几次这样接受老人家关怀。
「您放心,在美国凡事都得自己动手来呢,打扫算什麽,还不足我一天的运动量。」
「可补足我一个星期的运动量喽!」张明扬站在客厅的玄关口。他高大的身躯绑著一条白色的花边围裙,手上戴著手套,头上还斜斜挂顶清扫用的小白帽,一副无限委屈模样。
「丁嫂,我们把阁楼清好了。」
安小璃不禁扬起嘴角,早上张明扬以这种打扮出现时,她直笑得喘不过气呢。
怪了,怎麽以前从没发现小张叔叔这麽会耍宝咧?
大家接著往餐厅移动。
「对了,过年时我想回大陆老家探亲。」丁嫂当年是如何逃出来的无人知晓;但她自从大陆正式开放探亲後,每年一定会带著大包小包地回家乡。
「好。」仇怀恩淡淡点个头。
话题一开,每个人都纷纷计划自己要如何在年假中大玩特玩。安小璃聆听著,赫然发现仇宅中似乎只会剩下她及仇怀恩。
「小璃呢?打算上哪儿,怀恩呢?」张明扬忙著狼吞虎咽,一时也忘了脱下这媲美「窈窕奶爸」的装扮。
仇怀恩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我想回美国。」她心情沈重地说出连日痛思的决定,并告诉自己绝不能後悔。叶明媚在香港出差的期限虽然延长了,但她迟早会回来。
所有的人都停下交谈,纷纷看向两人。
「我说过,在事情尚未解决前,你不准离开我的视线。」语气很淡,但仇怀恩的心却波涛汹涌。谁说男人的心是铁?男人也是会掉眼泪的,女人哭得出来,男人却只能往肚子里吞啊!
「我知道了……」她也是一副淡然,但微抖的手却泄漏出她绝望的紧张。端起碗,汤几乎泼了一半出来。
「你会烫到。」仇怀恩立即眼明手快地从她手中拿开那个碗,注意到众人投来的目光,他粗声粗气咳了一声。「我吃饱了,失陪。」
「我也……失陪了。」安小璃眼光紧随著他,而且起身追上去。
仇怀恩步入寒冷的夜色中,一轮清冷泛著皎洁的月光拂向大地,眷顾点点缀花及株株高木。
「叔叔!」他疾行的身影停下,她吃力地追上他,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
他转身,等著她开口。
「我……让我陪你散步,一会儿就行了。」恳切地望著他,她主动勾住他的手臂。这种亲密的习惯从五年前就养成,她轻轻偎在他身边,贪婪地汲取他身上淡淡的麝香。
他们并肩且安静。高矗的围墙屏障出一处寂静的世界,她多希望这双人行能一直走下去。
「你当初为什麽想收养我?」这种柔和的气氛似乎不该用如此尖锐的问题来刺破,但她仍忍不住问了。
这段期间,她反反覆覆想著这个问题。真的,仇怀恩说得对,他收养她并没有任何好处,而庞大的医药费及私立学校的学费更是高得吓人,他这个决定不知花了他多少钞票。
「是同情我吗?还是认为我有什麽利用价值?」安小璃看到他眼中有著一闪而逝的愤怒。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也许你说中了,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是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弃儿。」仇怀恩反讽地回答。
小璃不会知道她这番话已伤了他多深,仇怀恩心痛地想让她尝尝相等的滋味。
「是吗?」她果然如被人重击一拳,连脚步也显出一丝踉呛,落在他眼底,顿化千般不舍。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很喜欢看街上商店橱窗里的各种商品,我最喜欢看面包店里面的蛋糕了。」他说话的声调认真,她也不知不觉跟著入迷。
「有一天,面包店搬了,换成了一家礼品坊,那时还是非常新潮的商店,很多小孩都吵著要父母带他们进去逛,好像那是一件炫得可以的事。所以店里很热闹,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他们开幕时,我看见女店员正在增添橱柜的摆设,有一个用水晶雕刻的娃娃放在最前面——那是一个穿著舞裙的芭蕾少女,我永远都忘不掉初见时的那份心动。它看来剔透完美,却又似一触即碎,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想拥有一件东西—完完全全属於我!」
「後来呢?」
「在一次械斗中,打破了。」他凝视她的眼。「我也没再买第二个。」
「……是吗,我在你眼中,只是另一尊水晶制品吧?」她自言自语,面对这种解释令人伤感,她却又不得不接受。
「拥有我很新鲜吗?现在水晶娃娃长大了,也没那般有趣了,你只是不甘放手。我猜,你的娃娃从来没借给别人玩过吧?我,是否也是如此呢?」
「你在胡说什麽。你是人,怎麽可以借给别人玩?!」
安小璃凄怆一笑。「所以损失就更大了,你何不放了我,至少不会继续损失下去?」
「见鬼!」诅咒冲口而出。「不许你说这种话。你不是——至少、至少你得弥补我的损失才能走。」
天杀的!他怎麽会说出这些话,那根本不是他的原意——
「那你就开个价码出来吧。多少钱?多少钱你才肯放了我?」
「够了,不用说了!」她怎能以为金钱能衡量他们之间的情感?她岂能用钞票来衡量自己?「既然如此,不要忘记是我买下你的一生,我才是你的主人,没有我点头,你别想离开我!」
***
翌日。
正在听取业务经理报告的仇怀恩猛然抬头,办公室的门先一秒被人撞开,一个似曾相识的年轻男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你不能——仇先生,真对不起。这位先生说要找您,我拦不住他。」秘书狼狈地跟在後面,慌慌张张地附上一串僻哩啪啦的解释。
「没关系,你们都先下去。」仇怀恩沈稳地命令著。「王小姐,端杯咖啡。」
「仇怀恩,我可不是来找你喝咖啡的!」
「请坐,欧克里先生。」
对的,这男人不就是小璃的「朋友」吗?来的目的不言而喻了。
麦斯的黑眼珠凛然瞪著他,不甘不愿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