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伤心欲绝地跪在池边,将脸孔埋入双掌中,发出断续不止的呜咽。红雁迟疑地走过去,小心地在她身旁跪下。
秋水可以察觉她的欺近。如果……如果……恶向胆边生,秋水在这一刻突然丧失理智。
“你去死吧!”秋水不动声色地绕到红雁背后,在她尚未回过身时,使力一堆,将猝不及防的红雁推入池心。
红雁不料有此一击,整个身躯往前倾扑,过大的冲力使她不偏不倚地栽向池边长满青苔的石块上。
白云开也同时放声大哭。
“呜……呜……痛痛!”红雁的哭叫又细又弱,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乖,红雁乖乖的,不痛不痛呵。”
“二少爷,您就放开她的手吧,您这样,我不好上药啊。”
“不要。”他要走开?是他握住我的手吗?是他伴在自己身边的吗?红雁试着撑开眼皮,却总是力不从心。
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的那股力道突然松开了。“银婶,我来。”
“哎,二少爷,这种事”银婶劝阻不了。白奇哲轻柔地扶起她的上半身,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胸膛,将碗靠近她的唇边,灌下热热的姜汤。
“咳……咳……”红雁被呛得悠悠醒转。他一双黑眼不离她苍白的脸容,手掌轻轻、慢慢地在她背后拍打。
“把它喝完,乖,来,再一口就好了。乖……”白奇哲哄劝她张嘴,声音中包含无限心疼与亲匿。
“痛……”红雁哭丧着脸。“白奇哲陪我,红雁痛痛怕怕。”
单纯的叙述使白奇哲的黑眼笼上一层寒霜。“白奇哲陪你。”他无法想像事情发生时的景象,秋水究竟是如何狠心地对待她?瞧她怕成这个样子。他心疼地望着红雁,恨自己没有好好保护她。
“红雁这一摔,伤得可不轻,额头上破了一个大洞,血流如注。不过幸好急救得早,加上家传雪花膏的药效,应当不至于留下明显的痕迹。”银婶在一旁说道。
门悄悄地开了,钟绮探进头来,满脸忧色地想要进来看看红雁,白奇哲打个手势,示意她刚入眠,于是钟绮便退了回去。
“她睡着了。”不到片刻,白奇哲也摄手摄脚走了出来,他总算是放下心中大石。接着又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她呢?”他指的是闯祸的秋水。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怎么劝也不肯出门,哭得很凄惨。哎,没想到那孩子……”
白奇哲来到秋氏父女住的东别庄时,只见手足无措的秋雄正不停地轻敲门扉;看见白奇哲时老脸一窘、眼眶一红。
“二少爷!”
“她不肯开门是吧?”白奇哲的声音冰得令人发凉。
“二少爷。”这回秋雄可是双膝点地,跪了下来,老泪纵横。“请看小老儿分上,原谅水儿这一回吧,她还小,不懂事,她不是故意的……”
“原谅她?我不了解秋水为什么会去欺侮一个对她毫无恶意的人?红雁哪儿犯着她了?秋水都可以做红雁的姊姊了,不照顾一个妹妹也便罢,反倒欺负人!”白奇哲当场大发脾气,一一数落起来。
“二少爷,水儿她——”
“我不管她有什么理由,那都该她亲自来解释——”
就像要应和他的话一般,门“咿呀”地打开了,秋水直挺挺地站在门后,一双眼睛肿胀得像核桃一般。
“……为……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不是我?”她已豁出去,事情做都做了。“为什么不是我?”她哪一点不好了?她不美吗?她不够娴静温柔吗?她不够婉约能干吗?哲哥哥理当注意的是她,这么多年来……
白奇哲这才领悟到,他一向视为小妹的少女,对他抱的是什么样的情怀……
“我不知道,秋水。”
“我哪一点比不上她……我不甘心,哲哥哥,为什么你会爱上她?”
“秋水……”白奇哲突然觉得口拙,怒气逐渐被怜悯所取代。
“我真的不知道,秋水。”他又重复了一次。“是的,你比她有更多更多优点。你温柔、能干,你能驯服一群悍马羊只,能烧得一手好菜,能帮忙管帐,能落落大方地处理牧场中的纠纷……红雁也许穷其一生也无法学完你的优点,但……我就偏爱这样的她。”他等于赤裸裸地剖析了自己的感情。“我真的很抱歉。”
我输了。
秋水闭上眼,心里一阵刺痛。她输了。但不是输给红雁,而是输给白奇哲对红雁的那种深情。再回头想想自己,与白奇哲相处了那么久的时间,他何时对自己展现过那种恋爱中的柔情?她甚至不曾看过白奇哲对任何女子放下过冷峻的身段。或许,他真的爱上红雁。或许,她这是无理的奢求,奢求一个冷峻而寡情的男人来爱她……
“你……”秋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你一直都是我很重视的小妹。”他能给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秋水猛然扑进他的怀中,尽情地大哭,就让她当他的小妹吧!一次也好,一生也好,至少在这一刻,她能在他怀中——尽情地大哭。
第六章
秋水闹出的这一场风波,白家原本想化干戈为玉帛,既往不咎;可是秋雄却内疚不已,只想辞职求去,白氏父子好说歹说,最后才将他劝留下来。不过秋雄坚持调离“伦哈卡贝”的主场,白老爷子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也许这样最好吧,白奇哲想着,现在他们再共处于同一屋檐下会过于尴尬,连招呼也打不出来,疏远一点,保持一定的距离,也许时间会冲淡这一切的不愉快。
阳光灿灿,将秋水梨花带泪的一张脸孔映照得格外苍白,她默默地在父亲身后等着,一双泪眼却注视她待了十多年的“家”。她在一夕之间忽然成熟不少,双眸明亮轻柔果如一江秋水,人如其名。
尽管头上仍扎着一圈纱布,红雁的苹果颊已渐渐转为红润。瞧她在白奇哲身后,仍小心翼翼地盯着秋水,就知道她对这位少女仍怀有一丝恐惧。
秋水忽然向前,笔直地看着白奇哲。“请让我跟她单独说几句话。”
白奇哲环着红雁腰际的手本能地收紧,他想开口说“不”,可是看到秋水平静而充满恳求的眼光,却犹豫起来。
“白奇哲?”红雁一直盯着他。看见他温柔且示意向前的眼光,才敢松开抓着他的手,怯怯地往秋水靠近一步。
其他人纷纷识相地往后退,好让她们两人方便说话。
“我想我该对你说声抱歉。”秋水第一次能如此心平气和打量对方。她原本也不是那种心思恶毒的女孩,只因一时冲动才铸下大错。
“对不起。”秋水“咚!”她一声双膝跪地。“真的对不起,我不是——不是——”她不知不觉开始啜泣,她对红雁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被嫉妒冲昏了头,才会犯下那种大错。
红雁虽然不谙人情世故,但隐隐约约地,却也能感觉到秋水先前那种恶意的确是冲着她来的。看着眼前的秋水声泪俱下,本性善良的红雁也不忍心,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移动了脚步。
“不哭不哭。”红雁也跪在她身前。“不哭呵,乖乖呵。”
秋水破涕为笑,为了她流露出的天真、关切而感动。
她开始了解一向冷峻、独来独往的白奇哲,为何会为她动心。
“秋姊姊……”红雁被这个突然的拥抱压得差点喘不过气,诧异之余只能呆呆看着秋水那张激动得又哭又笑的脸。
“谢谢你……”
※
日是悠闲的翡翠季节,草原儿女婚嫁的最好时机。
在伦哈卡贝草原上,快乐的种子正不断飘散。喜讯就似传递快乐的蝴蝶,以“伦哈卡贝”为圆心往外扩散。婚礼按习俗连续举行三日。“伦哈卡贝”四周的草地开始张起一座座皮帐蓬,吊马杆上栓着匹匹健壮漂亮的马儿,草地旁就放着一排排华丽的鞍辔缰绳,俨如骑具展览会。对老一辈来说,是团聚、拉拢彼此的好机会,而对年轻一辈来说,则是互相炫耀、难得一竞高下的机会。许多年经汉子可以由“比搏技”这项竞赛,吸引姑娘的注意力。
白父带着白奇哲来来去去接待宾客,年轻的妇女进进出出,不停端酒上菜。晚宴一过,银婚特酿的甜酒便源源不绝供上台,一时之间人手一杯,开始酣畅闲谈起来。
“好久不见了,阙兴兄。”白父一见老友,热络地寒喧。
红光满面的五十余岁男人豪爽地拍拍白父的肩。“真是恭喜你,白老,先祝白家多子多孙,“伦哈卡贝”年年报丰!”他领头举杯,博得众人一致喝采。
“谢谢、谢谢!”白父抱拳揖礼。“小老儿承让了。大家干啊!”
酒酣耳热之际,有人突然发现一件事。“阙老,怎没瞧见您小儿子?”
“哎,甭提阿圣那小子,他一直跟我闹,说要去俄罗斯和那里的人做生意,我不答应他。结果一交夏,他就给我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