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邀我看过电影以后睡在她家。明天你会来看我秀朱力的新娘礼服吧?”她盛菜时问。
“我一定不会错过的。贝拉今天收到一封大卫写回来的信。”
莎曼的呼吸霎时停住。拜托,别说他爱上了美国女孩。“他过得如何?”
“很好,很用功。我以前没告诉过你,你六岁时,因为吃豌豆,全身长疹子,你以为自己快死了。大卫还说要自己吃豌豆证明没那回事,但你拒绝。你说在天堂会很忙,要他活着来照顾我。”
“那他怎么说?”
“他要我让你和我睡在一起,还要每隔几分钟就装出打呼的声音。”
“为什么?”莎曼抓着桌沿专注地听,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字,大卫的故事她永远也听不腻。
“那会提醒你你还活着,他还严厉地警告我不可以睡着。”
莎曼心里漾起一股暖流。“后来呢?”
莉莉笑道:“我睡着了。贝拉和我今天还为这事笑了好久。”
“在欧家人在集中营受的那些罪之后,大卫当了济世救人的医生,意义更是重大。”
莉莉的脸上掠过一抹难解的神情。“是的。”她静静地说道。“希望他很快找到一个意中人,结婚以后定下来。贝拉和米契想抱孙子喽。”
莎曼的心脏急促地跳着。“他有意中人了吗?”
“至少我确定他有去约会。”
莎曼顿时胃口全失。
洗过碗后,她俩如往昔般到一间空着的房里一这里昔日曾是她俩假想的宫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播报说柏格第三度赢得法国公开赛的冠军。画面随即转到纽约。那位播报员长得也满不错,但还是略逊大卫一筹。
“各位先生女士,”他报道着。“两天前,本人刚从以色列回来,看到巴解组织因边界纷争而残害以色列人,有四人死亡,许多不到十岁的小孩受伤。以色列扬言报复。卡特总统发表谈话谴责无辜生命受害。法国季斯卡总统也警告各地的恐怖分子放下他们的武器。下周的联合国安理会将讨论这个议题。”
他停了一下,脸上浮现一抹笑容。“通常我播报新闻不会做个人评论,但今晚是个例外。”他笑得更深了,两眼闪闪发亮。“本人深感荣幸要宣布卡特总统今天提名联帮法官李莫瑞为最高法院的法官。参议员高麦斯尤其支持这项提名。这里是黎艾维来自纽约的报导。晚安。”
“哦,老天!”莉莉惊呼。
莎曼吓得跳起来。她母亲脸色惨白。她心里浮现心脏病发作的可能性。
“妈,怎么了?”心慌意乱的莎曼揉着莉莉的手腕,焦急地回想大卫教她的急救术。
她缓缓地将莉莉的头放在她自己的两腿间。“就这样不要动。”她命令道,然后赶紧去倒了一杯水来。“现在我扶你坐好。拜托,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莉莉,一边喝着水。“已经好了,大概是消化不良。”
莎曼的眼里涌上泪水。她母亲从来没有生过病。从来没有!有的话也只是感冒而已。恐惧充斥着她的内心。雷家人走了一个女儿,但彼此还可以相依为命。母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还有什么?由于自己年轻健康,她从来没想过母亲可能会有什么不幸。不行,妈妈不能有任何差错。“我打电话叫医生来。”
莉莉抓住她。“不用了,我现在很好。”
心慌意乱的莎曼没有争辩。莉莉的脸色好多了,幸好。
“答应我,”她哀求道。“如果再不舒服,一定要去看医生。”她跪下来撒娇地将头放在莉莉大腿上。“你是我的一切。”她伤心地道。
莉莉爱怜地抚着莎曼的长发。“一定会的。现在让我们多坐一会儿。”
莉莉的心中也是满怀恐惧。黑色的恶魔仿佛要将她吞噬。她得找贝拉和米契谈谈。一个小时后,她将心不甘情不愿的莎曼赶出门。心头的恐惧一直挥之不去。今晚她感到噩运临头,泪水刺痛了她的眼。那嘈杂的人声愈来愈大,她无法逃避,一切仿佛昨日”……
四岁的莉莉耐心地坐在木板凳上,旁边是薛卡尔。在希特勒严峻的肖像一下,卡尔仿佛小丑。红色的头发像拖把般跑出帽檐,还有大蒜鼻和挤在一起的绿眼睛。
莉莉在等她父亲——伍汉斯——从佛许大道一楼的盖世太保总部出来。
她想到外面的草地上玩,去收集散落的七叶树叶,她更想闻紫丁香的花味,但紫丁香八月不会开花。
莉莉拿起红色蜡笔画了一匹马。爸爸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红色。突然她听到父亲大叫:“猪!畜生!”
一个男人的尖叫声。她跳了起来。那男人又尖叫。莉莉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每回到父亲的办公室总是令她感到害怕。她讨厌这硬板凳,恶心的味道,可怕的声音。她转头将脸埋入卡尔的胸膛,等待声音消失。
有些事她不太了解。她曾经问爸爸为什么当卡尔带她到儿童乐园坐迷你火车时,一位妈妈生气地看着她?为什么她想和她女儿玩,但她却把女儿猛地一把拉开?
爸爸捏捏她下巴,把她高高抱起转圈圈。“你不需要他们,他们不过是些犹太猪。你有我就够了,亲爱的。”
她爱父亲。银金发蓝眼珠的伍汉斯潇洒英俊,每个人都说她像他。妈妈说爸是人中之龙,大家都听他的命令。她说他是世上最聪明的男人,是审判的法官,尤其是对犹太人和反抗者。莉莉不懂妈妈的话。但妈妈如此引以为傲,所以那必定是好的。
爸爸常常在办公桌上放一张不同的照片,她看过一次。照片中的男孩有好大的耳朵。那女人看起来比她妈妈老,而且一点也不漂亮,妈爱花——秋海棠、玫瑰、水仙,紫丁香是她的最爱。史特拉,她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个电影明星。
每天早上,爸爸会让莉莉在他的杯子里加上十二滴奶精、两颗方糖然后搅拌。她会屏息等待他啜饮一口显示他对她的喜爱。她爱爸爸,虽然他很严厉。
爸爸走出办公室时,她刚画完马。她向他冲过去,他抱起她。
“我们可以走了,爸爸。”
“我们改天再搭车去兜风,现在先回家。”她咬咬牙,长久的等待却落了空。
爸爸叫她回房待着。“不,亲爱的,你没做错什么事。”她母亲说。“爸爱你,只是爸妈得谈一谈。”
晚饭时,他俩一点笑容也没有。吃过饭,妈妈立刻赶她上床,爸没说故事也没唱歌。夜幕低垂,房间一片漆黑。她又听到那个男人的尖叫,怪物们又回来了,他们在墙上飞舞,她吓得躲到床单下。
第二天早上,她父亲用力地亲吻她,用力地抱紧她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爱你,亲爱的。到窗边来跟我挥手说再见。”
她爬下床。“爸爸,我今天不用帮你倒奶精吗?”
她站在妈妈旁边向爸爸道别。爸爸走在街上扬起帽子和她们挥手,还给她们一个飞吻。
“爸爸要到柏林去。”爸没回来吃晚饭时妈解释道。
那天晚上,妈妈将她摇醒。“起来,我们得马上离开!”
门口一盏昏暗的灯光在墙上投下阴影。莉莉畏缩了一下。怪物!她用手抱住妈妈的脖子。“告诉爸爸我要他。”
“嘘,莉莉,你要把爸爸给忘掉,别提起他的名字。”
妈妈让她脱掉睡衣穿上最好的羊毛衣时她抗议道:“这是冬天穿的。”
“袜子。”史特拉喃喃自语。“帮我的宝贝穿上袜子。”
“不!”她不想穿袜子,也不想穿母亲帮她穿上的冬天厚外套。这时她瞧见手提箱中装满了她的衣服。
“我们要上哪儿去?”她问道。和母亲在一起时总是比和父亲在一起时自在。
“我的蓝色兔兔!”莉莉从床上抓着它。她母亲几乎是半拖着她走下楼梯的。
到了外面她惊呼一声。她们要去参加宴会!街上仿佛嘉年华会一般热闹,灯火通明,人们又唱又叫,亲吻,拥抱。教堂的钟声响个不停。装饰着花朵的坦克车驶过街道。窗户上处处飘着三色旗。人们互相干杯。莉莉伸长了脖子看着这稀奇的景象。
“妈妈,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在唱什么歌?”
“马赛进行曲。今天他们解放了巴黎,记得,不可以提到爸爸任何一个字。”她母亲将她抱在怀里开始用跑的。
为什么不能提到爸爸?她不懂什么叫解放,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妈一直强调叫她不准提到爸爸,而且看起来那么悲伤。
她们飞也似地在街上奔跑,不停地撞到拥挤的人群。她仿佛看到着制服的军人,但却不是爸爸穿的那种制服,他们说的话她也不懂。
“记住,别提到爸爸。”母亲气喘吁吁地将她放在一幢公寓前,然后带着她走上三层阶梯。穿着那么厚重的衣服,莉莉全身冒汗,但母亲并未理会她的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