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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糗!
她在餐厅的表现,真糗!她好想有个地洞可以钻哪。
“好啦好啦!别想了!”他拍拍她的头。
他正送她回家,两人在幽静的巷弄中漫步。
她惊跳了一下,停下脚步,为他那似是宠溺的举动。
她的反应太大,让颜朗樵很尴尬地收回手:“对不起。”他转到她面前。
“呃,没……没关系!”他是不是把她误认成自己妹妹啦?喔,是了,他说过她跟他的年纪相仿。“颜大哥,你是不是很想你妹妹?”
他耙耙自己的头发。“大概有一点吧。”
“想她的话,你可以回去看她呀,你们住的地方会离很远吗?”
“我们住在同一座城市里。”他重重、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我和她,或者该说是我和我所有的家人,遥远的不是物理上的距离。”
“咦?”那么为何还……难道他跟她一样也有不得不离家的理由?
“我不介意让你知道。”他认真地看著她,侃侃说出这鲜少人知的他的过往。“我早已经跟我的家人绝裂,不相往来。”
“啊!”梁秋叶轻呼出声。
颜朗樵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说:“大部份的人都以为我开花店纯粹是为了兴趣,其实那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点是因为我拒绝继承家业。”
她露出些微迷惑的表情,隐隐约约感觉到,接下来他所要说的,是颠覆他的人生,而被他收在最深沉心底的记忆。
她该继续听下去吗?他们俩的关系深刻到足够支撑她知道这些隐密的事吗?
她来不及退出,他已开口道:“我家是从商的,但我不喜欢那样的环境。”
那样的环境指的是商场,同时也意指他的家人长期在生意场中打滚,所薰染出来的商人性格──利益优先,唯钱是图。
这种性格没什么不对,因为拥有这种性格,他们才能提供他优渥的物质生活。
但,物质是享受了,精神呢?
曾经,他也是个骄纵的大少爷,他有著美丽的外表、富裕的生活;人前人后,他都是个被捧上天的宠儿。他以为,人生就是如此了,他的一切享受得理所当然。
直到十五岁那年,去了家族的公司一趟,正巧碰上有人来抗议,而那些人居然抬著一副棺材来──在那个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年岁,他难耐好奇地大胆探问抬棺抗议的由来。
从那些情绪激动的人口中,是很难得到一个清楚而翔实的答案的,但拼拼凑凑之中,他赫然发现在事实真相下,竟隐藏著以他当时的年纪难以分辨的是非黑白。
家族财团的土地收购企划正好包括那家子的土地,那大家长地主不肯出让,财团于是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终于如愿以偿,却活活气死老实的大家长地主──正躺在被抬来的那副棺材里。
年少轻狂的他,价值观崩解了!
原来,他的一切来得并不理所当然,那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与牺牲!
是对还是错?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重重的罪恶感压在他心头。
但,就在他深深内疚的时候,他从那些抗议的部份人眼里看不到应有的哀伤或愤慨,他看到的是为了争夺利益的贪婪。
他也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他只觉得──人心,复杂得难懂。
从此以后,他对家人们的商人嘴脸感到厌恶──但,他更受不了的是他自己。
为何他仍然继续接受家人的供养,为何他还在这种环境中浮沉?
顿时,他觉得人生不该如此,他开始追寻他的人生目标,寻寻觅觅几多时,终于在大自然中、在花草中,找到他的归属。
“因为这些花草,让我的精神生活不再贫瘠。”他淡淡地说。
他的语气淡然,即使是说著这让他人生从此转了方向的关键点,他仍是平平淡淡,没有半点起伏。
这跟平时的他不同。梁秋叶深深觉得。
虽然都带著温柔的基调,但他谈起花草的时候多么神采飞扬──不像他现在表现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到底是看开了,还是在压抑?
她知道,那段日子里,他一定有过很多挣扎。
原来像他这种完美神只的人,也有遇到为难的时候。
“所以你再也受不了你的家人,也不想继承家业,借机跟他们反目?”可是需要做到这么决绝吗?他跟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家人呀。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当初她表明想搬出来住的意思时,他们虽然担心,但最终仍然因为宠她、尊重她而同意,就是因为家人之间没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他嘴角微微勾起,有些自嘲地说:“我挺任性吧?”
“嗄?”是吗?温柔的人也会任性吗?她一直认为他是很随和的人呢。
“我在研究所时没有选择财经金融方面的专业继续深造,甚至连家业也不想继承,他们知道后,当然极力反对。”他的口吻仍是平静,“于是掀起了一场家庭革命,我跟他们从此断绝关系。”连那时还年幼的妹妹也被饬令不能跟他有来往。
这样的他不仅要面临人生抉择的难题,同时还失去亲人们的奥援与支持,只有孤单的一个人,多辛苦啊!梁秋叶的心头酸酸的,为他曾有过的磨难感到难过。
颜朗樵见她流露出几丝悲伤而感到窝心,他伸出掌来覆住她的小手,语气多了些柔软与欢喜:“别为我担心,那些都已经过去,我现在过得很快活,这些往事我能平静地说出来,就表示我已不在意了。”
他的手包住她的时,她吓呆了──之前只是牵握她的手婉啊,才不是像这样覆上她的小小手掌。怔愣了几秒钟,直到听完他说的话,她才意识到她该做什么反应。
她迅速抽开手,眼睛转开到别处,不敢看他。“呃,颜大哥,你真的不在意了吗?或者只是……压抑?”唉!她知道她应该要问得更委婉一点的,可是刚刚他的动作弄得她心慌意乱,一时之间害她直接问出心里的担忧。
颜朗樵看著自己孤伶伶的手,那细腻柔软的触感还留在掌心,而事实上却是空空如也,同时映照了他失落的心。
他不为自己曾经的过往难过,却为她的反应沮丧。
他幽幽地说:“压抑吗?也许是,也许不是。就算是,我也已经从我追寻的过程与结果中得到解放。我所有过的经历累积成我现在的人生,因此我不会为那些过去感到后悔或遗憾。”
好玄喔!她怯怯地将目光转回他脸上,疑惑地看向他。
他微扯嘴角,进一步解释:“我在这群花草朋友之中得到很多快乐,看它们在我的照顾下,日渐茁壮、美丽,那真是我最大的成就。我也在它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像上次你说的生命的伦常?”她插嘴道。
“嗯,还不止呢,我还学会豁达。”虽说自己学会豁达,但偏偏就不适用在她身上,她的一颦一笑竟然能深深地影响他。就像现在,她的主动插嘴让他的心一甜,稍稍抚慰方才的沮丧,他的笑容加深。“还有,我曾经对人的心思感到厌烦,但开了花坊之后,看见那些自己进门来的有缘人……啊!秋叶,你知道吧?”
她点点头,缘心坊等待的是有缘人、有心人,她听他说过好几次了。
他的目光蓦地抽远,“他们有些是因为对花草的喜爱,有些是想买花送给他们喜欢或感谢的人。我喜欢看他们脸上洋溢著的喜悦,不管他们在外面的世界为了竞争而勾心斗角或是受尽委屈,只要来到花草面前,想到自己的爱好,或对自己意义重大的人,他们的心便会变得多么纯粹、多么自然。”
那么,最初的见面,他一直问她喜欢花吗,也是这个原因喽?
他说他爱看来买花的客人表情,其实他现在的表情也很美啊!温柔又满足的神情,好像天上慈悲的神明正伸出手抚著她的头,一种美好的暖流满溢著她的胸腔。
她也爱看他现在的表情呀!
“像你也是啊。”意料到她的微讶与随之而来的好奇,他轻笑出声,说:“我发现你好久了,你总是默默地站在庭园外面,然后走开。而我喜欢看你看著花坊里面的神情,我可以感觉得到当时的你内心多么欣喜。然后,我又想,到底什么时候你才会踏进门里来。”他耸耸肩,“没想到,最后是我半哄半拉著你进来的。”
想起那天,他们都不禁出会心的一笑。
其实,才没过多久,不是吗?算起来,他们也不过才相识十数天罢了,但彼此间却有种熟稔亲切的默契。
似乎在朋友的关系之外,他们还发展出一种类似兄妹之间的感情。
这都是因为他不计较她别扭的个性,还耐心和善地对待她。
但转念之间,却有一丝愁绪飘上心头。“颜大哥,你说你不会感到遗憾,但失去亲情的代价实在太大,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