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影剧圈幕后混几年下来,她也算识遍奇人,可是他们仍引她惊奇。
“在花街开诊所大发啊!阿波说的。别看他那地方之破烂不起眼,据说是风水宝地,各路祥气交冲所开的‘眼’。当初他花五百万买下那块地,现在地价飘涨百倍不止。他说兄弟当然要在一块打拼,我想想也好,就跟着来了。”
“这么简单?”
“我本来是打橄榄球的,后来脊椎跟膝盖受了伤,没法再打球,这里就成了一个退休运动员的替代梦想。”
“你很怀念以前的生活?”
“很少。回首过去的日子不如扎实地过好现在,这是我的生活观。很枯燥,你一定这样觉得。”
“不会。无所谓,你就是你。”
要是说共处同一屋檐下的日子有什么别扭,就是辉煌为了给她个舒适居室,将自己的小卧室让给她,他则窝居在本来用来做储藏室的两坪大房间。这让她非常过意不去!辉煌是很俭朴的人,一切为她料理妥当,棉被用具打理俱全,他自己的屋里则连张床都没有,直接铺了垫子被褥,地方小得连桌子电视都摆不下。除了床垫就是一叠叠的书;他爱看书,没什么夜间娱乐活动,总看书看到人夜。
小貂若知道她搬来会害他“委屈”成这样,是怎么也不会肯的。然而他全然不在意,说这是小事。
她叫他大哥,辉煌却开始扮演多重角色——最温和的老板、像老爸爸叮咛她这个照应她那个,如师如兄,只有在一个时候,他才显得像个孩子,让她充满保护欲地出马捍卫——
头一次发现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怕蟑螂怕到跳到桌上!实在让她差点跌破眼镜!
这一天,她才爬到柜子上擦大片落地玻璃窗,他马上“请”她下来(实际上是像抱娃娃那样赶紧小心翼翼地把她给安放到地上),确定了她无异状,才严肃地申明——
“你没有必要做这些工作,都由我来。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同,要事事小心别动了胎气,想运动的话,我可以每天陪你去散步。”
小貂的抹布、清洁剂都被抽走,两手空空!她好气又好笑。“我没有那么娇贵,我什么活都能做,而且保证小心。”他真拿她当娃娃看了。胎气?她摸摸自己平坦如草原的小腹,宝宝还很安全哪!何况她只是爬个一公尺高,又不是攀高楼走钢索,他竟把她看得那般娇嫩!小貂向来东跑跑西跑跑活动惯了,她只是想证明自己是个帮手,不要是负担累赘。
“我知道你很能干,可是这些工作由我负责就好,我不能让你冒险。不要让我对不起你肚里的小宝宝。这样吧,你去擦杯子……”
“早上到现在总共重新擦过三次了!”小貂又想到——“我去煮午饭!”
“你千万别大劳累。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买便当就解决了,如果你想吃粥,我去弄。”他又抢着有意见。
天啊!她要是碰到一个“严酷”点的同居人还安心些,谁叫她偏偏遇到这么个对她好到令她坐立不安的萧辉煌!
小貂几乎可以预见她将临盆时的模样——小小个子,顶个像山一般的圆滚肚子,胖如小猪,连移步都有困难!只要他再这样“保护”“娇纵”“眷宠”她下去——
小貂苦着脸——
宝宝啊!我绝不是自愿做个懒猪妈妈的!
※ ※ ※ ※ ※
白画的花街繁华笑语沉睡,换上各式鱼肉生鲜、杂货批发小贩,形如小型流动市场。
扬波今天穿戴特别整齐潇酒,嘴里却叼了根牙签,一路招呼、大摇大摆,如同威风出巡,还不时蹲在地摊上或小巷廊柱脚跟人闲聊。
他把一包药袋交给青菜摊的姚婶。“大妈,这是半个月分量,千万别当一个月分用,再不准时乖乖吃药,当心我打你屁股!”
那个胖大豪爽的女人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露出一口金银牙。“知道了!知道。今天的菠菜好哩,大妈捆一把让你拿去尝鲜,配炖肉丝和小鱼埔仔,是我家里那死鬼最爱吃的。”
“我现在要出门。”扬波笑道,“不能把菜藏在外套里。”
姚婶在背后叫:“我叫孩子放到你楼下木箱啊!”
拐进垃圾堆边的大柱子底下是两个瘦骨嶙峋、跷着脚在下棋的两个干瘪老头子。吞云吐雾中,廖添丁的义勇正进行到惊险精采处。
“虾头叔、强叔,又在讲古?”两小包药粉像救星廖添丁般受到热烈欢迎。“要节制一点,最近货难拿,而且这总不是好东西,伤身伤得厉害。好了好了!不说,你又要嫌儿子教训老爸。”他拍拍膝盖站起来。“弃马动车,否则三轮之内人家就将你的军了。”
秃头斜眼的虾满意地救回将军一命。“好孩子!眼睛跟我一样利,这一着我早就破解了,想偷天换日瞒天过海?”
在老李猪肉摊后头是个窝在凉椅里的瘦小女孩,身子瘦弱,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大得出奇,仿佛整个人的精神都灌注在那双大眼里,猛一看老是要惊奇。
“李哥,小棋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昨天吃了药烧就退了,不过她还是嚷着说肚子痛。喉咙痛、头痛,可是要她拉也拉不出来。昨天到现在什么都不肯吃。”
“下午把她带来我那儿看看好了。”扬波从后裤袋摸出包水晶糖。小棋蜷在椅子里甜甜笑了。
转出花街,是林立高楼,蓝天白云飘移在摩天楼的玻璃帷幕窗上,和狭窄杂乱的花街截然两对比,这就是这个怪异混杂都市的面貌。
“龙鑫”证券公司内从一开市就人潮熙攘,然而今天一眼吸引住扬波眼光的不是全面见红的电子看板,而是那个看板前的美丽女人背影。
单单是背影,就像磁铁般紧紧吸引住人的视线。
非关裸露或挑逗,事实上那女子不过抱臂亭立,浑然无觉于他人的注视。简简单单的连身线衫,长过腰的一头乌亮青丝一半飘垂一半松松挽起;还没见到她的面庞,就已被那浑身散发的妩媚气息折报。
三分性感七分感性!单单是那婀娜有致的曲线就像串跳跃的音符,凝定,起舞,引人入胜!
这世上一定有些非属命定不可的人或事;甲散放的电波偏让乙接收到,早一秒晚一秒都不行,全然无抗拒能力。
比方说眼前这位连背影都会电人的美女。
连风流浪荡成性的扬波都为之目瞪口呆的美丽身影。
他当然不甘放掉这样的机会。
“有人说台湾股市就像女人心,莫测高深难以捉摸,所以我猜由女人来操盘说不定胜算更大,你认为如何?”
她转向他了;没有叫她失望。
不是“半面美女”,肯定了!这是个百分之百的美女,百分之百的女人。
她那仅淡扫蛾眉、轻点朱唇的脸庞散放特殊的高贵冶艳,带着傲气的美。她望着他的眼光没有笑意,显然对“登徒子”的搭讪早习以为常,且鄙视不理;虽然扬波有点出乎她想象,她的“处理方式”维持一贯。
冷艳的脸上不带表情,纤长手指递出名片。“如果问题需要讨论或委托,欢迎与我的助理联络。”
那张白底刷银字的精致名片印着某著名律师事务所的名号,简明,大方,正中是她的名字:朱尹嫣。
乖乖!美女是律师?他向来对咄咄逼人的律师辈人物敬而远之,这样一个美女竟然也是彼团队中人,真是可惜了!
“真专业;不过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扬波两手闲闲地插在裤袋里,身子挺得笔直。美女个儿高挑,穿着低跟凉鞋就快与他等齐。“你很让我有种熟悉感,就像是……”
“就像是看到你妈对吧?”她椰榆道。从头到现在都从容自在得让人生气、沮丧挫折,亏得这回她碰上的人是孟扬波。是在法庭上见识过场面的缘故?她沉着得异于寻常女子,她才多大?他打赌她不会超过二十七,然而她浑身那冷冷的优雅都宣明了不可侵犯的距离。
“我已经有快三十年没见到我妈,而且永远都见不到了。”他笑笑。“不过你跟她一点都不像。”
尹嫣故作冷漠矜持的伪装一下子消解无踪!她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懊恼,无心的言语去侵犯到一位故去的长辈,即使是不相识的人,她都不忍。“抱歉。”
美女温柔的表情融化了他的心。扬波情不自禁地盯着她那柔美的轮廓,这是个千变万化的女人,从第一秒钟就紧抓住他的心。“用一杯咖啡表达友善如何?我知道路口有家咖啡馆的热饼和小蛋糕相当不错……”
“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还有事,实在抱歉。”她淡淡婉拒。
“无妨,我们可以把这个约定暂延,反正我有你的电话。”扬波很潇洒地一扬手中名片纸,风度翩翩地一颔首,标准大众情人的丰姿!一边用深沉迷人的眼神朝她放电,作无声邀请以加深印象,一边移向交割柜台。“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我不会让任何的遗憾发生在我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