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你很好。”小貂摆出笑脸,转身要走人。
孰料辉煌一阵疾风般刮到她面前!看不出那么魁梧健壮的一个人动作如此利落;她猜他是练过两下子的。还好她步子收得快,才没又一头撞上他。“小姐,我想我们素昧平生……”
“还不都是那张晚报!”小貂懊恼地。是啊!都是那张晚报起的头!这已是她连续十天来的“猎夫冒险”行动;征婚比谋职面试紧张十倍!她战战兢兢又如履薄冰,怎能不小心谨慎?她是在为腹中宝贝物色一个好父亲,就算是挂名关系,至少也得是个正人君子。事实上她要求的并不多,男方不必貌美气质佳地位高尚,只要人模人样有正职,将来小孩长大了,问起“爸爸”还有得好名声可打听;而且她不奢求爱情,只要他愿意在小孩的父亲栏上贡献姓名,在孩子生下后即可解除婚约关系、自由追求新生,还可获赠一笔三十万的“感谢金’,但绝不能纠缠不清,得事先签约为凭……说来好似简单,十天来她翻遍报上征婚启事,约见不下三十个男主角,还有假日连赶七场面谈的纪录。然而,所有的结果都叫她失望沮丧,应约的男人可说奇形怪状、光怪陆离,却没有一个能让她稍微信任——小貂光是发急,要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下午在冰淇淋店凑巧翻到刚出炉的征婚启事,就兴匆匆地直奔而来!管它牛鬼蛇神先看了再说,报上吹嘘得满像那么一回事……谁料!她残存的唯一希望又落空了!眼前这个萧辉煌……不对劲啊!木讷刻板,这么正经,正经到“呆”的地步!跟他一起生活,不出三天大概就枯燥得闷死了吧!他和她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种,根本不必考虑的!再者,根据调查,闷葫芦型的男人最是可怕,他们是潜藏的都市罪恶之瘤!万一他发起脾气或动起粗来,撕都会撕了她!她连想逃都没得逃!她天生对太高大的男人有严重恐惧感,这得归咎于小时候坏巨人的童话看太多的缘故。
早知道不该抱有太乐观的幻想!经过这些日子,她早就体认到广告用词和现实常有距离;远是不远,不过是太平洋跨到大西洋而已。
“晚报?”他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晚报分量少,又贵,我们店里订的是三大报……”
“你登的征婚启事啦!”
“征婚?你一定搞错了。”他的错愕不像是装出来的。
但真有人这么健忘吗?早上才登报,晚上就忘得精光?小貂没好气地抽出皮包里的报纸,将她用红笔圈起来的一角送到他面前。“这上面写的不就是你吗?”
辉煌不解地盯着那则十分引人注目的头版中篇广告,上面大刺刺前半篇都是赞颂“萧辉煌”的人格优点。
翩翩浊世佳公子诚征婚姻伴侣
保证先友后婚无缘成婚仍是千古知己征淑女与吾为友绝对秉持真心沟通,非玩笑,无诚勿试
有缘人来信或来电皆可,不必附照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共创幸福家庭大同世界减少社会问题
住址:×市×路×巷×号
电话:×××××××
“这不是我刊登的启事。”他摇头道。
“你不是他?我是说,报上这个人难道不是你?”这把小貂搞得一头雾水。本来嘛!今晚本来就像场大混乱,一个单身女人冒险进花街本就够毛的,没事撞得七晕八素,又被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弄得团团转!早应该放聪明点,会住在花街上的有几个是正经男人?说不定这个萧辉煌老实正经的外表都是伪装出来的。她真是倒桅!什么人不好碰,老碰上一些怪胎!都怪自己头脑太简单又太急切
“是我没错,不过这广告跟我无关,一定是有人开玩笑!”他将眼光调到她身上。“小妞,你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征婚?我看你的条件也不错,不至于找不到……”
不至于找不到对象!这种疑问她碰得太多了!相亲十天下来,小貂遇见太多类似反应。会在报上登启事的人心态十分可疑又矛盾;他们既想借此找到机会,又怀疑会“沦落’到利用报纸找结婚对象的女人一定有问题!不是相貌丑陋就是有残疾,一看她长得端端正正,又要猜测她有隐疾,否则就是不正常性癖好……也不反过来想想自己!小貂对这种问话都快要麻痹了!
“男人的话怎么都一模一样?”她喃喃地。
“对不起,我这样说并没有恶意。”
小貂望着他。他眼中除了——关怀?——别无他物,她幽幽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她开始相信萧辉煌的“关怀”了。他干嘛去关心一个陌生女子?但她知道自己是太神经紧张了。寻夫这段期间,她把自己推到理智边缘,常常彻夜失眠,重复翻看一叠又一叠相亲档案照,又叹息着一张张丢掉。不及格啊!没办法,可是小貂又为肚中的小朋友着急,他(或她)会不会等不及啊?自己这个永远少半根筋的妈妈可得再加倍努力才行!
“没事。你没说错什么,我得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嫁出去,说得正确点,是找到一个一年期的丈夫。”小貂一脸疲惫无奈。她不想瞒他,过去几天的面对面,很多男人她看了连多讲一句话的意愿都没有,现在她虽然和眼前这个萧辉煌不可能有结果,但是她觉得告诉他也无妨,反正都无所谓了!她也不顾忌他知道,有个人说说话并没坏处。“为我的小贝比找到一个‘父亲’。”
“你的什么?”他的眼镜差点掉下来!
“小贝比。”小貂按着她仍平坦的肚腹。“才一个月,可是我决定生下他。”
“孩子的爹呢?恕我冒昧问一句。”
“他出了车祸,已上天堂安息,人生祸福无人能预料,但我不愿放弃自己的骨血。”
“你一定很爱他。”
“爱……谁知道!我已经劝自己不要再去多想这些事,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等贝比生下,好好抚养照顾他长大,如此就心满意足。”
辉煌在听过她这番真挚告白后,表情变得无比同情和柔和。
小貂笑笑,潇洒地拎起皮包。“我该走了,真对不起,耽误你做生意的时间,今天都是一场误会,抱歉打扰了!”
“请等一等!”他知道这不关他的事,然而在晓得她的艰难处境后,他觉得自己仿佛该做些什么。面前这个娇小纤细的女人,自己都还像个大孩子,竟背负着一个新生命,其无奈无助可想而知!他不能坐视她这样离开,总能做些什么吧!尽管她的口吻标明了勇敢坚毅。
小貂摇摇头,似乎了解他的意思,但她“谢绝同情”。“我没事。再怎么样,我都会让自己过得好。”
这句话让辉煌心里没来由地一震!他掩饰什么似地拿起报纸故作端详。当他细看到启事上刊登的电话,他终于知道“出卖”他的人是谁了!
“先别走!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我们去把情况弄清楚,你再走不迟,好吗?”
“我想我们都已经了解情形了……”
“不会耽搁你很多时间。”辉煌说走就走,店门一关就当了事。
“喂!你忘了锁门!难道不怕遭小偷?”
“这是三不管地带,连小偷都懒得来。你听过有人偷花街的吗?还没动手就先给这了,这四周耳目众多的。”
小貂还惊讶他会带她去哪儿——他竟领了她直往花街里头走!两边净是站门口招客的姑娘,涂脂抹粉的,羽毛披肩和快露出屁股尖儿的迷你裙。小貂好一阵别扭难受,猛拉他的袖子,光低着头走路。萧辉煌却很自在,跟走平常巷道没两样;看来这里人人都跟他熟,一路过去,热闹的骂声笑语全招呼着:
“辉煌哥哥!怎么没带波霸奶茶来请妹妹!”
“煌哥哥!晚上和阿波医生来吃消夜哟!”
“阿煌,你女朋友啊?有正!”
“辉煌,你都偏心!阿美会吃醋的。”
而他只是笑,笑就是回答,他那正正当当的样子实在不像走花街,反而像大学教授在回学生礼一样,让小貂匪夷所思!她实在弄不懂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和这种地方打交道。小貂不是职业歧视或看不起花街上卖笑卖身的女人,只是辉煌从头到尾令她意外。
他知道她不自在不习惯,特意护了她走,低声解释:“她们开玩笑开惯了,没有恶意,都是朋友,她们人都很好。大家都是为了生活,在这儿混口饭吃。”
小貂抬头望着他。她的高度正够上他的胸膛。“我知道。”
穿过整条花街,他带她右拐上了一幢灰灰黑黑的小木板屋,那真是有够破旧脏乱的烂地方!墙壁发霉剥落,散发咸咸湿湿的怪味!楼梯板嘎吱作响,像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房门上贴了一张粗糙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