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在宋浩男不容遁逃的威逼下,宋玄求饶地叫着。
他早该知道精明如宋浩男,他怎躲得过他锐利如鹰的观察?
「到底怎么样!你跟我说老实话,一个字都不准瞒我!」宋浩男口气愈来愈严厉。
痛苦地吐出胸中的郁气,宋玄决定照实说出。宋浩男有权知道真相,而早晚也会知道的。这么大的事,他能瞒多久!
「我说,不过你要冷静,别激动。」说着,劝人的反而先激动起来。宋玄泪光莹然,喉头哽咽:「我们出机场后,妈说要去买什么饼的回去给你吃,她在过马路时,被一辆闯红灯的车子撞到......她现在在手术室,已经进去半个多小时了......」
宋浩男在听到宋玄前面的话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他真的知道这个噩耗,他依然不能自制地全身僵直,手中的话筒险些掉了下来。
「你妈现在在哪家医院!」
「马偕。爸,你身体不好,留在家里吧。有什么状况,我会立刻打电话告诉你。」
宋浩男挂掉电话,转头对陈小姐说:「麻烦妳送我去马偕。」
「宋先生,你的身体这么虚弱,不适合跑来跑去--」短暂的愣然后,陈小姐尽忠职守地苦口规劝他打消念头。
他理都不理她,举步维艰地走到衣橱前拿出外套一套,向门边移去。
「宋先生......」陈小姐慌急地追上去,被他一臂拂开了。他是病人啊!怎么可以这么胡来?
唉!依他吧!妻子发生车祸,叫丈夫在家空等着急,有这种不近人情的道理吗!
「宋先生!我载你去就是了。别急,小心慢慢走。」
陈小姐再度伸手挽扶,这次宋浩男没再推开她。
第十一章
被挂掉电话,宋玄错愣地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将话筒挂回。
回到手术室前,红色的灯仍亮着,手术则在持续进行中。
回想那一幕,宋玄仍心有余悸,搁在大腿上的双手微微发抖。
绿灯刚亮,江如瑛便迫不及待从这头要跑到马路对面去。宋玄没见过她母亲这么心急过,她是想早一点回到家里吧。
一辆红色跑车为了要抢时间,远远地见黄灯已闪,它反而加紧油门,想抢对方车道的车子的起步时间!冲过红绿灯。说时迟、那时快,等驾驶看见江如瑛时,他已来不及煞车。
车子撞上江如瑛后,她整个身子被撞飞了好几公尺,落地时头颅在柏油路面上狠狠撞了一下。眨眼间,血流了一地......
将脸深深埋在掌心,宋玄忍不住泪水盈眶,不断吸着鼻子。他的衬衫和裤子染满血迹,是运江如瑛上救护车时染到的。
妈妈不但大量失血,而且身上伤痕累累,他不敢再想下去,她是否还有生机!
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宋浩男在陈小姐的扶持下赶到医院;宋玄远远看见父亲,连忙站起来。等到靠近一看,宋玄惊然发现,才不过几个月不见,他父亲竟然憔悴成这样。
「爸。」
宋浩男看着手术室门上的灯,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你妈--场到哪里?」
「头撞到地上,比较严重。其它地方都有伤。」当时情况混乱,医院抢着急救伤者为第一要务,不会来向家属解说伤势。
宋浩男有了谱后,不再往下问了。一切就等医生出来。
天色暗下!医院点起日光灯,白花花的光线明亮得太刺目。宋浩男身子摇晃,他坐了太久,体力不支;其实依他的身体状况,他早该倒下的。
「爸,你先回去休息,这儿有我,你放心。」看父亲勉力支撑,宋玄十分不忍。
宋浩男看着手术室的大门,对他的话彷如未闻。宋玄叹口气,不再劝了。
漫长的手术一直进行到午夜十二点后,手术室顶上的灯终于熄了。
手术室门开启的声音,惊醒了打着瞌睡的宋玄。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他尚未适应时差,坐着坐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只是心有挂碍,假寐时也不大安心,时睡时醒的。
「医生,我妈怎么样!」
和死神搏斗了将近八个小时,执刀医师显得疲累不堪,他严肃地说:「手术还算成功,但伤患失血过多,脑部又有短暂的缺氧,这两天是观察期,希望她能醒过来,不过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伤患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交代护土将江如瑛移到病房,医生离去。
植物人!宋玄颓然跌坐,天啊!他抱着头不敢置信江如瑛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不会的,老天不能这么残忍。
他掩着脸,不能抑制悲伤地哭了起来。
江如瑛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受了撞击的她面目浮肿、浑身青紫带血,已看不出她原来的样貌。
护士推她到病房静息,宋浩男站起来要跟过去,步伐颠危的他险险摔倒了。宋玄连忙抹去眼泪,现在不是他伤心的时候,父亲病重、母亲昏迷不醒,他再不振作,就没有人能支撑局面了。他托陈小姐向医院要一张轮椅,自己则扶着宋浩男,防他跌跤。
一路无夷地走到病房,护土小姐给江如瑛戴上氧气罩,又贴上心电感应器。仪器滴滴滴地响着,她的生命迹象透过仪器微浅地呈现着。
宋浩男坐在床边,拉起她软垂的右手握着。那是一只水肿的手,冰冰凉凉握在手中像是一块木头般的死肉,很难想象它曾挥洒彩笔,画出一幅幅淡远的画作。
她能再恢复吗!答案只有上天知道。
他漠然得迹近没有感情的样子,令宋玄心头一片冷意。他宁愿宋浩男大闹大骂,也不要他这么冷静;发泄出来就会接受现实,不哭不说话,什么事都闷在心里!那才是最可怕的。
由于已经凌晨一点了,陈小姐告辞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宋玄再次谢谢她的帮忙,送她出病房。
「爸,你要不要先躺一下?」宋玄拉出小床,宋浩男全凭意志控制着身体,他孱弱的模样令宋玄止不住阵阵酸意。
这样的景象彷佛见过,江如瑛重伤在床,宋浩男就如现在守在床边。六年前江如瑛逃了一劫,而今天悲剧重演,只是她可会再有当年的好运气!
他说的话,宋浩男都像没听见。于是宋玄闭上嘴巴,默默坐到一边。面对一个毫无反应的人,你是一点辙都没有的。
宋玄和宋浩男大概是天生的父子无缘,他们看对方都不顺眼,江如瑛既是他们冲突的来源,又是他们之间的润滑剂。他们都想独占江如瑛,又因不想让夹在中间的江如瑛为难,而被此忍让。
他们之间的紧绷关系,因宋浩男的病而有些许化解。再怎么说,他都是自己的父亲。
宋玄在机上时想了许多,父亲是用了卑劣的手段得到妈妈不错,但是他们结婚六年,妈妈并没有不幸福啊。相反的,他看见母亲一年比一年快乐、一年比一年开朗,光是这样的改变,就足可证明父亲并不是一无可取的浑帐,至少他没给母亲更多的折磨和不幸,不是吗!
那他的敌对是一点意义也没有了。或许他只是小孩子心态,痛恨抢走他心爱玩具的人,他人是长大了,心却没跟着成熟。想通了这一点,宋玄真正从过去的樊笼里跳了出来,能平心地正视宋浩男。
可是多年的隔阂不是一朝就可消除的,宋浩男不理睬他,令他吃了几次闭门羹,宋玄是面皮薄的人,也就没办法再假装若无其事地唱独角戏。
寂闷的病房里,只有接连江如瑛心跳的仪器「哔哔哔」的单调声响着。
听久了仪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宋玄再也支持不住被催眠了过去。
一觉醒来,宋玄发现自己竟屈在长椅上睡着了,他如失火般急急转向床上看去,吐出了一口不算怎么轻松的大气。仪器仍一板一眼进行着它的职责,那声音透露着江如瑛不大坏、也不算好的讯息。
宋浩男维持着昨晚的姿势,靠着椅背,握着江如瑛的手悬在床畔,像一尊静止的雕像。
宋玄心中有一角慢慢地融化了。
他一夜都没睡吧?这么一比,是谁对妈妈的心多就很清楚了。当你全神贯注在对方的身上时,就会忘记了自己的苦痛和需求。宋玄有一股冲动突然想狠敲自己脑袋一顿,他一直认为宋浩男不会好好对待江如瑛,可任谁看了这一幕,都不会再怀疑宋浩男的深情。
他很羞惭,总要到最后一刻他才看清真相。父亲来日无多,母亲朝不保夕,他往后都要活在悔恨当中!
陈小姐来了,照例要替宋浩男打点滴。宋浩男伸出左臂,让她去做分内的事,完全当自己是活死人。
来巡房的医生看见,忍不住问了一声。知道宋浩男竟是癌症末期的病人,那张看惯生死而变得表情麻木的脸登时扬起了不以为然的神色,责备他们不该不分轻重,病人就应该好好休息,怎么可以来看护?说得宋玄脸上讪讪的,医生根本不了解内情,换他来令宋浩男回病房休息看看,就算他是主治医师也未必能换得宋浩男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