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床上的人手指动了一下,口唇发出模糊的呓语。
「浩男。」她惊喜交集地凑上前去:「你醒了?觉得怎么样?」她太高兴了,竟然是微微哽咽的。
宋浩男嘴唇微动,声音混搅在唇舌之间,再度昏睡过去。
李湘文笑容冰在脸上,眉间袭上浓浓的悲哀。下一刻,她露出了决绝的表情,拿出电话,开始按下号码。
昏睡了一一天,宋浩男醒来了。
首先第一个看到的,是凄苦难解的李湘文。她两顿微瘦,双眼红肿,那个充满新嫁喜悦的小女人已经不见了。
「湘文。」三天未进水,声音沙哑。他握住她的手,以眼神表达歉意:「让妳受苦了。」
听到这句体贴入微的安慰之语,她霎时又红了眼眶,半天才得以说话:「只要你能好起来,我怎么苦都是值得的。」
她的心愿,只怕是永远无法实现了。
他唇干舌燥,她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他舒畅地润了润嘴唇。
「你头发乱了。」她从床头柜子抽屉里拿出一柄梳子:「我替你梳一梳。」
她扶他坐直,一下下为他梳着头,动作轻柔而缓慢;他有一头丰厚而柔软的头发,虽然这一病憔悴太多,他依然是吸引众人目光的男人。
「等我好一点......」他说话是费力的。「我们再去补办结婚吧。」
一双手臂搂住他的头颈,她将脸埋在他肩上,他感到肩头渐渐濡湿。
「湘文。」他用没打点滴的左手轻拍她的背脊,他只能给她这样空洞的安慰。
她抬起头,抚摸着他微髭的脸颊下巴,眼睛里有满满的凄苦和哀伤。
「浩男,我爱你,我爱你。」
她吻着他干燥的唇,那凄然的伤楚,彷佛他们从此要生死永隔。
她的愁伤从两人相贴的嘴唇传了过来。他害了她,也沉浮在担惊随时可能会失去他的苦海中泅泳。他错了,他不该和她在一起的。
「你睡了三天,一定饿坏了吧!」她挤出笑容,盈盈站起:「我去替你弄些东西吃。」
走到门边,她突然停下脚步,对着门,头也不回地说:「浩男,你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开门出去了。
她的话回荡在他脑海里,唯一爱过的男人......闭上眼睛,宋浩男深深长叹,他欠得太多太多了。
他又有些累了,靠在枕上,一根手指都懒得动。自从病了之后,他就是这样懒洋洋的,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再不然就是痛得几乎快死去。
啊,他已厌倦这样日复一日地拖下去,什么时候他才能走呢!
死,对他来说已不是畏惧,而是解脱。
门被打开了,是湘文回来了吧?他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假寐着。他很倦了,倦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他已成了废人。
来人走到床沿坐了下来,不声不响的。
湘文大概是怕吵他休息,不敢惊扰他吧......
突然--
一个雷电般的灵感攫住了他,猛然张开眼睛,他惊住了。
坐在床前的,不是李湘文,而是他的前妻--江如瑛。
时光凝住了!
室内很静,只有墙上的钟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隔着一扇门,廊上的足音、讲话声、推动器具的碰击声,遥远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们两个都瘦了,他是因病而憔悴,她呢?
有多久没见到她了?一个月!一年!或是恍如隔世!
「怎么知道我在这?」不会是别人。湘文,湘文,妳这个痴心的傻女人。
宋浩男靖忖着李湘文告诉江如瑛多少事情。
他平静无波的表情,却教江如瑛眼泪溃决了。泪眼迷蒙中,江如瑛掏出手绢,怎么也止不住向外奔流的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心下霎时明了,谎言都过去了;他感到一片释然的坦怀。
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好一会儿,江如瑛心情平复,她哑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湘文合演这出戏来赶我走,公平吗?」
当李湘文出现在她面前,她第一个反应是:怎会如此!李湘文浑身笼罩着一股愁惨之色,她得到了宋浩男,如愿以偿,她该是幸福快乐的不是吗!怎会是这副末路穷途的模样!
见面时短暂的尴尬后,江如瑛请她进屋。江如瑛不是一个小器的女人,李湘文「抢」走了她的丈夫没错,但她仍是客气有礼的。
李湘文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时,有一半是泣不成声的。江如瑛震惊得无以复加,继之而起的是满怀的感动;浩男没有对不起她,他的用心是那么深刻,更可印证他有多爱她。
她--只想立刻赶到他身边。
看样子湘文什么都说了。他幽幽地吐出一口气:「世界上没有什么公平的事。」
他对生死看得很淡,生命不计长短,只求灿烂。凡事天注定,什么是公平!
「别再用尽心机赶走我,好吗?」江如瑛泪中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让我们一起来面对病魔好吗!」
他反手覆上她的手,江如瑛温柔地望着他,波光盈盈中,必是将她似海情意尽展无遗,因为他的目光愈来愈柔和,之前的面具已渐渐卸落。
「如瑛......」四目交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浓浓的情意满溢在病房之中,他们暂时她却了生离死别的阴影,这一刻是弥足珍贵的。多少人一生中可能得不到一份真情,他们不仅幸运遇见对方,且刻骨铭心。
也许他们的故事不是轰轰烈烈的,一花亦是一世界。
「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她柔柔的,低声问。
伸臂将妻子拥入怀中,宋浩男坚定地给她保证:「我答应妳,我不会再推开妳的手。」
江如瑛心满意足地依偎在宋浩男怀中。有爱的天地,一切多么美好。
人生的路上纵有荆棘坎坷,只要两心相照,风雨何惧?
第十章
在医生批准下,宋浩男从医院回到天母的别墅休养。
江如瑛请了一个特别护士!为他定时打针。
坐着轮椅进了别墅庭院,园楼依旧,两人心头却都有隔世之感。当初江如瑛在晨曦之中,悄然离开此处,以为今生今世她再也不会回到这块伤心地;人去楼空,宋浩男也不留恋园林之胜,潇洒地离开此地。
现今两人又一同回到这栋华宅,依宋浩男的身体状况来看,他将在此走完他的一生。
「我们到家了。」江如瑛说。
「只要有妳,那里就是我们的家。」一句很肉麻的话由宋浩男口中说出,竟是情意缠绵。
她把浮上来的泪水硬逼了回去,推他进屋里去。
将宋浩男安顿好,经过一番折腾,他明显的体力不济,面有倦容。
江如瑛坐在床沿,看着他虽瘦削仍英俊如昔的脸庞,胸臆间胀满了无比的爱怜。
「陪我一下。」他拍拍身旁的床。
她笑了,掀开棉被,钻到他身旁和他并肩躺下。两人凝望着对方,宁谧和幸福的甜蜜浸润着两人的心房。
她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他的唇、他两道英挺的浓眉、清澈和秋水星夜的眼睛;他的鼻子如希腊雕像般高挺而丰润,微微上勾的嘴角常不经意勾引着女人的芳心。
宋浩男啊,宋浩男!上帝造你这种男人是为了要陷害女人的。
「妳在看什么?」他笑问。她的眼睛里有一丝顽皮。
「你长得好俊。」她笑得好淘气。
他被她的话逗笑了:「妳也被那此学生传染了不成?说话像高中女生。」
他一提,她立刻想起从前教书时的点点滴滴......
「以前那些女学生多迷你啊,把你当成偶像,上美术课时常缠着我问东问西,问你在家是不是也是那么酷!理都不理人--」
他哈哈一笑,问:「那妳怎么回答她们!」
「我说你是大色狼,叫她们离你远一点。」
「哦!那妳还和大色狼躺在床上,不怕他把妳吃了!」
「不怕,大色狼笨笨的,很容易被骗,一点也不危险。」
宋浩男右臂搂住江如瑛的腰,拉近两人的距离,相视而笑。两人在枕上絮絮聊着琐碎的闲话,聊着聊着,一阵困意袭来,也不知是谁先停了口,一起坠入梦乡。
床头的电话铃声吵醒了两人好梦,江如瑛蒙蒙眬眬地接起话筒,是宋云意打来的。
宋云意从宋云城处知道宋浩男得了胃癌,特地打电话来关心一番。宋云城并没有告诉她宋浩男和江如瑛离婚的事情,她前些丢打电话找人都找不着,以为江如瑛有心隐瞒不让她知道,口气里有些埋怨。
「难怪我前阵子要找妳都找不到,这么重大的事,妳为什么瞒着我呢?我们又不是外人。」
「对不起。」这其中错综复杂,江如瑛笑笑带过,不再多谈。
「妳和二哥和好了!湘文的事--」
「是误会,一切都过去了。」
「那就好。二哥的病严不严重!医生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