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仕豪的拳头伸出去了,江如瑛大叫一声:「不要!」
拳头停住了!
江志明不敢相信儿子竟真的敢出手揍他,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肖子!给我滚!」
「滚就滚!」
江仕豪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发动停在庭院草皮上的重型机车,轰轰的引擎声阻断父子相仇的火爆场面。
「他妈的,这个畜牲!」江志明面对忤逆的儿子,有完全使不上力的无奈和深切的心痛。
归根究柢,这是谁的错?
显然江志明不能自悟,痛骂了一阵之后,也跟着开车走了,离开这座豪华宽敞的别墅,去寻找可以使他发泄、解忧的地方。
他们一走,屋子里只剩下江如瑛一个人。
管家并没有在江家过夜,而夜正深沉......
江如瑛挥不去心头那片阴影,关好所有门窗,回到自己的房间,麻木地埋入书本之中。
她不要想、不要思考,如果可以变成一具无感情、无反应的机器,她情愿她如此──
江仕豪还是回来了,带着满身狼狈和青紫踏进家门。
为了要准备几个月后的高中联考,每晚读到三更半夜的江如瑛听到了机车声,欣喜地探出落地窗外,见到江仕豪瘦削的身影走进楼下走廊的灯光中,出声叫唤:「哥,你回来了?」
他仰头,脸上的瘀青看得分明,应了一声:「妳还没睡?」
江如瑛摇摇头:「你快进来。」
「老头出去了?」其实他早看见草坪上没有江志明黑色奔驰车的踪影。
「那天你走后,他也跟着出去了,没再回来。」
他「喔」了一声,进了屋子。
她放下书本下楼,江仕豪将整个身体摔入沙发椅内,两条长腿大剌剌地横在价值不菲的红桧本桌上,问:「有没有吃的?」
她连忙进厨房从冰箱取出晚餐的剩菜,放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端来他面前。
他饿得很,秋风扫落叶般一下子将剩菜吃得干干净净,打了一个饱嗝,轻轻抚腹,伸伸腰杆说:「好舒服。」
看他身上、脸上多处流血青肿,衣服也破了好几处,江如瑛怯怯地问:「你和人打架了?」
他倒是很得意,一扫先前的不悦:「哈!妳不知道,阿狗那一帮人和我们抢地盘,带了十几个人要来干架,浩哥就和我们跟他们拼了!妳就不知道,浩哥多厉害,简直是打架天才,一个对三个,还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我们也不差啦,五个对那么多人,最后还是被我们打跑了,那个阿狗还撂下狠话,要和浩哥比赛飚车,浩哥一口就答应了。」
发亮生辉的眼神流露出对英雄人物的崇拜,徐浩男在他们这群人心目中的地位是无与伦此的。好勇斗狠、争强斗胜的世界距离江如瑛是如此遥不可及,她无法想象这样打架吵闹的日子有何意思。
「那个浩哥......是什么样的人?」她装作不经意询问。
「浩哥啊──我没说过吗?」江仕豪到冰箱拿了一罐啤酒:「他是我们的头头啦,很会干架哦!他很狠,就是这股逼人的气魄所以没人胜得过他,妳老哥我加入浩哥的帮派才半年多,对他我是佩服得不得了!浩哥也挺看重我的,有什么大事总不忘招呼我一声,哈!真是太够义气了!」
「什么是大事啊?」她傻傻地问。
「就像今天和阿狗打架保护地盘啊,妳真笨!凡是有人想来欺负我们,浩哥就会率领我们去对付。妳没看见今天浩哥打人的英姿,左一拳、右一拳,哇!真是太帅了!」他凌空挥舞拳头,模仿着徐浩男出拳的动作。「还有没有吃的?」
江如瑛记得冰箱里还有蛋糕,端出来给他吃。这几天在外头,江仕豪明显瘦了一些,他在外面也并不怎么安适吧?
「哥,你别再和爸吵架了好不好?」大家都能和和气气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是她最大的心愿。
他哼声表达了他的鄙夷:「是他要和我吵,我就如他所愿。」
「你别老跑出去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好好去上学,爸自然就不生气了。」这是她天真的想法。
「我为什么要乖乖上学?他哪里像个父亲了?他哪里关心过我们了?还不是整天在外面交际应酬,每天不是这个女人、就是那个女人,妈都被他给气跑了!我乖乖去上学有啥屁用?妳每次都考第一,比赛都拿冠军,那个臭老头有夸过妳一句吗?还不是塞钱给妳而已!我干!」他愈说愈不平,把碗筷扫到地上,「锵鎯」一声,尽成碎片。
他气冲冲地冲进房间,「碰地」摔上门。
江如瑛弯下腰去捡拾碎片,眼泪无声地流下来,觉得她的心也如这碎片般,再也不能补圆......
模拟考成绩公布,江如瑛又是第一名,但是对这荣誉她并没有太多喜悦,只把它当作是一件例行公事;得第一是她应该做的。
放学后,邱文珊和她一起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冰果店,叫了两碗热呼呼的红豆汤圆,对坐而食。
邱文珊一直忘不了徐浩男上次出现在校门口来接江如瑛的事,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幻想着这是一段美丽的罗曼史:一个清纯的美少女,被一个放荡不羁的叛逆青年深深恋慕着......
江如瑛则是完全不想提起那个会教她恐惧心跳、直发抖的人,记忆中和他有关的事,没有一件是愉快的。她已经很不快乐了,但上天似乎认为还不够。
有时她会念着「孟子」的那一段话来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有一天,幸福会降临在她身上,她深深如此以为。
「如瑛,妳到底当不当我是妳的好朋友?」邱文珊鼓起腮帮子。
她软言相求:「妳别为难我嘛,我已经跟妳老实说了呀,我真的跟他没什么,他只是我哥哥的一个朋友。」
「妳哥哥的朋友来载妳回家?他还真『好心』啊!」邱文珊怪声怪气地说:「而且还用那种五千伏特的高压电眼神激射在我们江如瑛小姐身上,是不是最近电信局能源过剩呀?」
「文珊,我真的都跟妳老实说了嘛!」江如瑛好生佩服她瞎掰的功夫,有些想笑,但显露来的却是淡淡的哀愁。
「我知道,妳不把我当好朋友了,哇!」邱文珊伏在桌上假哭。
「喂,妳别这样啦,人家都在看我们了。」
「看什么看?」邱文珊猛抬头:「谁敢看,我把他眼睛出来!」还故作咬牙切齿的模样。
江如瑛忍不住微笑。文珊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人逗笑。
「唉,我真羡慕妳。人长得漂亮,头脑又棒,家里又有钱,还有个天字第一号大帅哥在追妳,真不知道妳上辈子是积了什么阴德!」拄着手,撑着脸,邱文珊细细端详江如瑛清朗秀丽的脸蛋,发出不胜倾慕的长叹。
「这些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江如瑛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细若蚊鸣,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邱文珊没听见,吃下碗中最后一个汤圆。
出了冰果店门口,邱文珊还要赶去补习;江如瑛则因为家住得比较偏僻,所以请家教到家来为她补习,这一点钱原也看不在江志明眼里。
两人在冰果店门口挥手道别,各自离去。江如瑛搭上公车,一路晃回家。
下车后,江如瑛还得走上一段路才能回到家;虽然路上没有行人,而她也习惯了这样的孤寂。
一辆停在路边已久的小轿车,此时有了动静。
「嘿,你看,那个女孩子回来了。」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先看看旁边有没有人?」
先前说话的那人张望了一下:「没人,正好耶!」
「快点!」
小轿车加快油门,冲到江如瑛身边后,车门快速打开,一个男人猛地将她拖进车子去,江如瑛吓得高声尖叫,完全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驾驶座上那人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叫她安静点!」
拖她进车的那个男人手忙脚乱地塞了一条毛巾到她嘴里,拿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刀子,亮晃晃地在她眼前闪动。
那男子装出凶狠的声音,喝道:「闭嘴!再出声我要妳好看!」
她惊惧得圆睁双眼,那男人拿着刀在她眼前比来比去,问着驾驶座上的人:「老黑,现在怎么办?」
开车的男人不耐烦又焦灼地回道:「你别一直问成不成?啰啰嗦嗦跟个女人一样,你把她的眼睛给蒙上了没有?」
「啊!还没有。」男人慌慌张张四顾搜寻,什么也找不到:「老黑,我找不着可以绑她眼睛的东西。」
「干!做什么事都这么笨手笨脚!你真会给我添麻烦。」老黑从旁边摸出一个纸袋,扔到后面来:「拿这个给她套上啦,不要把她闷死了。」
纸袋一套到头下,江如瑛什么也看不见了,热热的呼息喷到纸袋上再回来,狭窄的空间使她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