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瑛无情无绪地将桌上、抽屉里的东西,统统收到书包里去,背起沉重的负荷,一步懒似一步下楼。
同班同学邱文珊跟了上来,甩甩一头亮丽的短发。上完一天课,笑声依旧爽朗:「喂!妳怎么了?今天好象很不开心。」
江如瑛想挤出一丝笑容,却牵不动僵硬的嘴角,两眉轻颦,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什么。」
邱文珊压根就不相信她的遁辞,偏头看着她,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叫着:「咦?妳的嘴唇怎么肿起来了?火气太大了哦!」
江如瑛不安地拉紧书包背带,神情失措:「我这几天睡得不好,考试压力太大了。」
「妳何必逼自己逼得那么累呢?妳的成绩是全班第一名,一定稳上第一志愿的啦,别念书念到把身体搞垮,那可就划不来了。像我呀,要是我有妳一半用功,我妈就阿弥陀佛喽!」
邱文珊是班上和她相交最好的朋友,生性内向的江如瑛也只和她有话聊。她在犹豫着要不要向邱文珊说出心中的困扰时,突然邱文珊一声兴奋的低叫:「如瑛,妳快来看!有个好帅的男孩子站在校门口耶!」
江如瑛心头袭上一阵不安,怦怦乱跳起来。顺着邱文珊的眼光看去,果不出她所料,那个一身花衣、斜倚校门的年轻男子,正是徐浩男。
江如瑛两腿如生根般钉在地上,脑中一片混乱,心里响起一个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放过我?
来来往往的学生和教职员工都对这个陌生男子投以疑问的眼光。不只因为这是女子学校门口,也因为这奇装异服、发长披肩的年轻男子,他身上所散发的那股桀骛不驯、任性骄傲的气息,在在与那些来接送孩子上下学的家长不同。
他是很英俊,但也教人不敢接近。
邱文珊推推她手臂,挤眉弄眼,彷佛发现新大陆似的:「哇!我从没见过这么帅的男孩子耶!」
江如瑛没有面对他的勇气,虚着声说:「文珊,我们走后门好不好?」
邱文珊睁大双眼:「干嘛走后门?公车在前门耶。」
「我知道,我们可以从后门绕到公车站牌嘛!」
「那还要绕好大一圈耶。好小姐,妳别要了我老命。」
「文珊,就这么一次,好不好?」
「奇怪了,妳今天干嘛一定要从后门走呢?」
正在争执时,邱文珊突然搥胸顿足地叫起来:「哎呀!那个帅哥不见了啦!」
江如瑛急忙转过头望向校门口,果然,徐浩男已经不在了。她心头顿时落下一块大石:他是等得不耐烦了?幸好,可以不用和他照面了。
「文珊,我们赶快走吧!」她催促着。
邱文珊怪叫起来:「江小姐,妳今天非常非常的奇怪哦!」
江如瑛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走啦!不然赶不上公车了。」率先跑在前头。
「喂!」邱文珊在后头大叫抗议。
看看手表,再差五分公车就来了。江如瑛匆匆忙忙转过校门,要赶到设在十公尺外的站牌,坐公车回家;突然间,一只手抓住了她书包带子,拉住了她。
「文珊,妳别闹了,快来不及了!」她回头一看,耳中「轰地」一声,整个人定住了。
眼前是一张极富男性魅力的脸庞,依旧笼在烟雾里,薄薄的嘴唇叼着一根烟,一双黑亮的眼睛含笑望着她。
「妳放学了?」他的声音很低沉,有点沙哑,格外动听。
听在她耳内,却有如恶魔的催咒。
他径自拉过她沉重的书包,背在左肩上,吹了一声口哨:「哇!好重的书包。」
「如瑛。」邱文珊赶上她。
见到方才的帅哥与江如瑛对立相视,一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如瑛,妳认识他呀?」她附在江如瑛耳边轻声问,不住拿眼看这个英俊的陌生人。
江如瑛早已心乱如麻,双手绞在一起,哪还有心情回答她?
邱文珊从她身上得不到答案,转向徐浩男:「你──是如瑛的朋友?」
徐浩男扬扬眉,似笑非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来接她回去。」
江文瑛总算恢复了一点神智,拉着邱文珊的手,不敢向他瞧上一眼,低声说:「文珊,我们快走吧,公车快来不及了。」
邱文珊俏皮地拉拉她头发,笑说:「我才不在这儿当电灯泡呢!人家都来接妳了,我还不识相地站在这儿做什么?拜拜!」扬一扬手,向前跑去赶搭已经到站的公车,裙襬在风中飞舞着。
江如瑛急得快哭了。文珊丢下了她一个人,教她怎么办?
「喂!」他的气息喷在她颊上,带着一股烟味。
不知何时,他来到她耳边,近得可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味。
她吓一大跳,拍着忐忑的心口,往旁跳开。
他总是带着打趣的微笑,见她受惊受窘,彷佛会令他十分开心似的。
「妳别怕嘛,我又不会吃了妳。」他怡然地笑着,摊摊两手,书包挂在他肩头,要掉不掉的。
见她抿着嘴、竖起刺,眼中满是戒备的神情,他自鼻中笑出声来,转身走向停在行人道上的摩托车。
她的书包还在他肩上呢!
「喂!书包还我。」她急了,小步追上去。
摩托车发出轰轰的响声,他侧着脸,把她的书包斜挂在右肩上,加油声震天价响,阵阵传来:「妳上来......书包就还妳......」
江如瑛很怕他又来上次那招,把她的书包丢在不知名的路边;而且,她一个名校女学生,和一个小混混模样的男孩子在校门口交谈,实在太引人侧目了。
他知道她要面子,出此手段胁迫她。
摩托车的引擎声好大,他不断加着油门,故意弄出漫天巨响!终于,大家都好奇地将眼光投注在这南辕北辙的两人身上。
「怎样?上不上来?我送妳回家后就把书包还妳。」
「真的?」她无法再坚持下去。
她上了他的车,小心翼翼地侧坐在他身后,压好裙子,以免因风扬起。
「下来!妳想摔死吗?」他劈头大骂,凶巴巴的。「要跨坐!」
她只好乖乖地下车,依照他的吩咐重新跨坐上车,再压好裙幅,然后一副委屈兮兮地说:「坐好了。」
他回过头,满意一笑:「抱住我的腰,不然妳会摔下去。」
「我拉你的衣服就好了。」她怯懦的。
怎么能抱着陌生男人的腰呢?那多丢人。
他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带着一抹恶谑,突然猛加油门,车子往前一冲──
江如瑛惊叫一声,鼻子撞在他宽阔的背脊上,双手下意识紧环住他腰杆,深怕自己摔下去,跌个鼻青脸肿。
「妳看,我说要抱着腰,妳偏不信。」
她只看见他乌黑的后脑勺,可想而知他一定得意极了──再次作弄了她。
呼啸声中,两人一车如风似电开上车流不息的马路。
车子骑得好快,有时还闯红灯,在车阵中不时抢路蛇行,路旁树木快速倒退,江如瑛的心跳正如车子的时速一样──不断窜升。她死命地抱紧他的腰,小脸埋在他背后,闭着双眼,不断想着:我快死了,我快死了......
骑了好久好久,只觉得旁边的车子愈来愈少。但她不敢睁开眼睛看。
突然,车子停了。
「喂!下车啦!」
她如蒙大赦,半回魂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她仍死搂住他的腰。心慌意乱地忙放开手,跳下车来,低头也不看他,讷讷地伸出手去说:「谢谢你,请你把书包还我。」
从眼角余光中,她接过了书包,沉重的负荷压得她一肩微斜,走开几步。忽地,脚下传来的触感让她好生奇怪,软软的......她不记得她家庭院里有沙。
猛抬头,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脚下踩的是细软的海沙,涛声啪啦作响,一轮绚烂无比的夕阳正往海的另一头缓缓沉下。
她急速地转过身,只见徐浩男倚在摩托车座上,远眺满天红霞,瞇起眼,一副极为享受这大自然的美景的舒畅样。
满腔的怒火烧得她头昏脑胀,莫名的害怕也使她手脚发软。
「你......你答应要送......送我回家的......」原本是义正辞严的指责,此时听来却隐隐带着怯惧和哭音。
「我是说要送妳回家啊,但又没说马上送妳回去。」他脸上一副好可恶的表情。
「妳说要送我回家......」她终于哭了。
她真的好怕!怕这陌生的地方,怕这近晚的时分,更怕身边这个教人捉摸不定、心思难测的陌生人。
她真的想不透,为什么徐浩男要这么冤魂不散地死缠她不放?她真的不曾做了什么事情让他要这样频频捉弄戏谑她呀!
谁?谁能来救她?
奔流的泪水宣泄着心中的恐惧,她能做什么?唯有哭而已。
徐浩男看她哭得像只被人丢弃的小狗,鼻子都红透了,看来实在好可怜。
他一向最讨厌女孩子哭,认为那是示弱乞怜的行为,他的脑子里没有「懦弱、可怜」这几个字眼。他要强,而且他一向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