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三的脚步被拉扯住了,眼中怒火难熄,有深深地不解。“大人?”
“身为臣子,绝不可有一丝忤逆背叛君上的念头。凤贤侄,你万万不可违背我的意思。”吕邵农双眼圆睁,声色俱厉地说。
凤三心中不以为然,嘴上不说。
“凤贤侄。”吕邵农气势软下,代之以柔情。“麟儿可好?”
“大人放心,吕公子现在在一处安全的地方,没有性命之虞。”
“那就好。”吕邵农满布皱纹的脸上浮起一丝欣慰的微笑。
“夫人呢?没跟您关在一处吗?”
吕邵农黯然低下头去,一滴眼泪无声落在尘土里。“她——去了。”
吕夫人身子本就不好,监牢阴暗潮湿,再加上惊吓、思子,酷刑逼供之下,支持不住,就这么过世了。
吕邵农和妻子三十多年来,始终不厌不离。早年他一介寒士,全凭妻子一双巧手,操持家务,才令他无后顾之忧专心下帷苦读,高中金榜。他感念妻子贤德,显达后并没有再纳新宠。夫妻感情数十年如一日。
如今因他之故,老妻病故归天,心中伤痛难禁。但转念又想,她早走倒好,省得在这非人之处多受一时半刻的折磨,这算是她的福份了。
收拾起伤心,吕邵农强笑说:“此处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凤贤侄快走吧。麟儿就拜托你了,你就当他是你亲兄弟,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教导他。”入了铁心院,没有活命之理,他这些话等于是遗言。
凤三不答,从怀中抽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将门上铁链斩落。叮一声,铁链断成数截,掉落在地。凤三踏进牢中。
“你——”吕邵农吃了一惊。
把匕首收回鞘中,放入怀里,凤三蹲下身,以背对着吕邵农。“大人,快上来。”
“你想劫狱?”吕邵农低斥:“我不会跟你走。”
吕邵农顽固至斯,劝他恐怕多费唇舌。
忽然外头一阵喧哗。“咦?怎么有人倒在这里?一定有人闯了进来劫狱,大家四处搜搜!”脚步声接近。
“你快走!”已有人发觉凤三潜入铁心院,吕邵农急催促。
凤三见吕邵农这等惨状,断断不肯留他在铁心院,受那无穷无尽的苦罪。心想今日就是拼着一死,也非杀出重围,保吕邵农出去。
“得罪了!”凤三不由分说制住吕邵农穴道,将他负在背上,闯将出去。
“你快放下我,你背着我逃不出去的。”吕邵农喊。
凤三充耳不闻,在窄窄的走道上和卫兵相遇。他凝神闭气丢下一颗弹药,霎时烟雾弥漫,咳声此起彼落。
“贼子放烟幕弹!”
“大家小心!别让贼人走了!”
喊声震天,但卫兵们已阵脚大乱。凤三一闯出大牢,门外卫兵更多。见凤三背着吕邵农出来,纷纷大喊。“有人劫囚犯!”
“大家围上来,别叫乱贼跑了!”
凤三冷笑一声。“谁不要命的,尽管上来。”又是丢下一颗烟幕弹,认清方位,跃上屋瓦,逃出铁心院。
这一番骚动已惊动大理寺上下,大理寺司上官伯达御下最严,稍有过错,便重加责罚,绝不宽贷。得知走了要犯,人人莫不惊惶怵惕,急急要追捕,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劫囚犯的人身手矫健异常,负责警卫之职的虎贲队队长见情形不妙,忙调集弓箭手来。“预备!射!”绝不能让两人活着离开。一声令下,矢箭如雨点般朝凤三二人射来。凤三背着吕邵农向上一跃,避过了第一波攻击。
虎贲队长下令再射,凤三只觉右腿上一痛,中箭了。
凤三当真勇悍,眉也不皱,青锋剑所到之处,便有一人中伤倒地。他依恃着一股强勇,冲出一条血路,奔出大理寺外,一声呼啸,黑龙从藏身处窜了出来。他反臂扶着吕邵农,跃上马背。“马儿,快跑!”
黑龙和主人心意相通,知道情势危急,不敢懈怠,全力向前奔驰。
背后追兵喊声连连,却随着黑龙奔出之速而逐渐模糊,最后听不见了。
黑龙载着凤、吕二人,一连跑了十余里,凤三忖度大理寺等应该追不上了,便收紧缰绳,喝道:“停!停!”
这匹神驹收放自如,立刻停下急驰的脚步。
“吕大人,我们安全了。”忽觉手上一片湿黏,就着稀微的月光一瞧,赫然是血。凤三一惊,转头一看,吕邵农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他半扭身,双臂扶持吕邵农,双双跃下马来。吕邵农背上插着两支箭,凤三手上的血是他的。
“吕大人,振作点。”箭头有倒钩,凤三不敢轻举妄动,怕一拔箭反而叫他立时送命。
吕邵农惨然一笑:“我命数如此,天意不可违背。凤贤侄,你枉用心机,还累得你受伤,老夫真是过意不去。”
凤三忿然无语。难道这真是天意?好不容易逃出大理寺,吕邵农却中箭,命在旦夕。
“皇上身边都是不学无术的小人,一些忠心的臣子要见皇上一面都不能够,皇上年轻好玩,不知道百姓生活已贫困到什么地步,北方库什克族又对我朝的富庶之地虎视眈眈,我怕青龙王朝要毁在这班只知奉承皇上、以保荣华富贵的人手里了——”呼吸愈来愈短促,吕邵农命如风中残灯,但依然念念不忘军国大事。“凤贤侄,以你的身手,是本朝不可多见的勇将。世事多是如此,不如意十常八九,有材的沉沦下尘,忠心的反被谤诬……”突然一口气上不来,不再动弹,两眼尚瞪视天空。
“吕大人?”凤三一探鼻息,呼吸已停。吕邵农悲愤抑郁之情还留在大睁的眼。凤三盖上吕邵农的眼皮,放倒他的尸身,恭恭敬敬朝他拜了几拜,沉声道:“吕大人,您安心地去吧。”
就地挖了土坑,将吕邵农尸身埋在一棵白杨树下。坟丘之前,立了一颗大石为记。
合掌拜了三拜,跪在坟前,凤三对天立誓:“吕大人,您含冤而死,三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报这不共戴天之仇,为您洗刷冤屈。如违誓言,有如此箭!”掏出匕首,往那支还留在小腿上的箭身斩去。
他将半截箭身使劲往草丛里一丢,跛着右腿上马而去,不再回头。
※ ※ ※
金二娘款摆柳腰,轻移莲步,回房要修饰一下被寻芳客毛手毛脚而弄乱的仪容。
才一进门,就被角落里的不速之客吓了一大跳,拍着胸口嗔道:“怎么不出声,差点被你吓掉了魂。”
“真的?”那男子从角落里走出,一脸轻薄地笑道:“我瞧瞧。”伸手要探她胸前,测测心跳是否加速。
金二娘一团扇挡住了男子的手,以似亲昵似撒娇却严守界限的语气说:“燕七,老豆腐你也要吃。”
燕七笑了笑,伸出的手顺势往上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金缕阁的金二娘艳名满天下,谁敢说你老?这光滑水嫩、吹弹可破的肌肤,比十八岁的少女还娇滴滴。”
“算你会说话。”笑着扭身避开燕七的亲近。
在风月场打滚多年,金二娘惯会应付各式各样的男人,无论是浮滑浪子、巨商俗流、痴情男儿,她袖底有使不尽的招数。
燕七心中一叹,仍是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懒洋洋地道:“近来好吗?”
“还不是老样子。龙老大叫你来,有事?”
“没事。我办事经过,顺便过来看看你。”从腰间摸出一件东西,递到金二娘眼前。“送你的,喜不喜欢?”
那是一根金钗,通体是一只迎风展翅的凤凰,嘴里衔着一颗珍珠,手工精细,造型奇特。金二娘一见就爱上这根金钗,接了过来,走到铜镜前比来比去。
“多谢你啦。”金二娘在镜前比划半天,终于选定位置,插在鬓黑黝亮的云鬓上。
燕七正要开口,突然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来人推开房门,闪了进来。
“什么人?”仔细一看,是凤三。金二娘一改戒备的神色,换上关心热切的表情。“你回来了?”这细微的变化落入燕七眼中,心里极不是滋味。凤三脸色苍白,额上冒着冷汗,嘴唇都发白了。
金二娘吓了一跳,问:“你怎么了?”
“有没有火和烈酒?我要把箭挖出来。”
她这才看见他右腿一跛一跛,花容失色地忙扶他坐到床上,走到房间外厢喊:“如意,拿汾酒来,顺便生一盆火端进来。”
这时凤三才瞧见燕七坐在椅子上,便说:“你也来了。”
“是啊。”燕七皮笑肉不笑。
怎么两人的待遇就差那么多?他做好做歹,才博得美人一笑;而金二娘一见凤三,又是扶,又是不避嫌地让他坐在自己床上,万分紧张地担忧他的箭伤。若能让她这般待己,就是让箭在身上刺个十几个窟窿他也甘愿。
不一会儿酒和火盆送来了,金二娘不愿让外人见到燕七和凤三,遣退丫环,自己捧了进来,放在床脚。
“你——你要做什么?”金二娘见凤三撕开裤脚,露出一截带箭流血的小腿,不由得发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