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退一步,眼神是说不出的伤心,说不出的失望。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只听过人家看不起贫贱卑下的人,想不到我是因为身份太过尊贵,而叫人不敢接近。我还以为你是了解我的——”她觉得自己受了背叛,由失望转而伤心,由伤心转而发怒。愈想愈是气愤,右手食指直指凤江城那张寒霜满天布冰脸,不住打颤。“亏我爹还托你要好好照顾我,你根本就是个轻诺寡信的小人。你畏惧权贵,你背信忘义,你贪生怕死——”盛怒之下,她胡乱编派了一些实属子虚乌有、叫人啼笑皆非的罪名在他头上。她词穷说不下去,大声喊道:“走就走,本少爷也不稀罕留在这里看人脸色。”
转身气冲冲走到门口,她猛然煞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凤江城有何表示。见他钉在原地,动也不动。她简直气炸了,高声道:“你不留我?”
他动了一下,龙玉麟回嗔作喜,以为他回心转意,要“知错补过”。那她便要端端架子,别太容易原谅他。
熟料凤江城躬身一揖,沉声说道:“恭送长公主回京。”
龙玉麟脸色红了变白,白了又红,气得全身发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很好,很好,我到今天总算才真正认清了你的真面目!”说完,龙玉麟转身奔了出去。被长裙一绊,跌倒在地,她气得打了一下地,撩起裙摆继续跑。
凤江城看着她跌跌撞撞穿廊越门而去,不禁有一丝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过不近人情。不提她招惹的大大小小麻烦,吕邵农是他恩人,龙异人是他大哥,看在这两人面子上,他都应该包容她的任性不是。她只是个孩子而已,他和她斗什么意气?岂不是和她一般见识,也成了孩子了?
但他没去追她回来。她回去也好,边关战地,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女流之辈流连。
凤江城叫人来,修书一封送到京城,面交皇上,告知龙玉麟先行回京之事。
※ ※ ※
凤江城让燕胜保带领一小支队伍,护送龙玉麟回京。
他站在将军府门口,看着随侍的人忙着把行李运上车。在众人拥护下,龙玉麟玉驾姗姗来迟,一身白衫白巾公子装束,手中还拿着一把书有大江山水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嘟着嘴,绷着脸,打扮和神气,活像去奔丧。
她一和凤江城眼神对上,立刻撇开头去,下巴抬得高高的,鼻中哼了一声。
凤江城知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也不和她计较。吩咐车马轿夫:“小心谨慎。”一切准备就绪,凤江城对她说话了:“长公主请上轿。”
龙玉麟仍是不肯看他一眼,啪的一声收拢扇子,一摇三摆上了轿。
“七弟,辛苦你了。”
燕胜保正恋恋看着站在送行之列中的金潋滟,听凤江城呼唤,忙回过神来。“应该的。”
一声“起轿”,四名孔武有力的轿夫将轿杠上肩头。轿中人忽然将轿帘掀起,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清水脸,大声喊道:“凤三,你真的不带我去天鹅关受降书?”
众人一呆,齐齐转过头来听凤江城如何回答。凤江城面无表情,语气平直地说:“祝长公主一路顺风,平安抵京。”
这下可把龙玉麟气坏了,一张俏脸变得煞白,喊道:“走了!”摔下轿帘。
众人看得肚里好笑,这分明是一对情人在闹意气嘛!但谁都不敢在脸上露出半点笑意。一个是万金之躯、当今皇上之妹,一个是初试啼声就扬威天下的镇国兵马大将军。谁敢取笑两人,不是在老虎头上拔虎须?
回京一行人出发后,走了半天,也累了,先暂时在路边休息一下。燕胜保跃下马来,对轿内道:“长公主,下来走走吧。”
龙玉麟怒拂轿帘出轿,口气不悦:“连你也叫我长公主?”
燕胜保多多少少知道她和凤江城不愉快的经过,他生性诙谐不羁,什么事都不当正经。于是一笑:“那叫你吕公子可好?”
“成!就别叫我长公主。”她不胜之烦。“长长长,我都两年没长高了,叫我长到哪儿去!”
燕胜保笑得要打跌。
随行之人在树下纳凉,两人走到较远的树下。
龙玉麟,打开折扇,这次是真的要扇凉。
“死凤三、臭凤三,你敢撵我走,大家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我怎么整你。”嘴里低声念念有词。燕胜保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两人还真是死对头。
龙玉麟白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笑掉你的大牙算了。”
燕胜保忍着笑,说:“三哥那人嘴巴是硬了一点,心却不坏。”
“你是他的兄弟,当然替他说话!”
“唉!”他故意长叹一声,眼角看见她装着不在意,实则竖起耳朵在注意听。“说的也是,我从来没看过他为哪个姑娘这么生气过,三哥他从没把什么大姑娘、小妹子放在心上,也不知他是哪条筋出了问题?”
侧头看向龙玉麟。她加快扇了扇手中扇子,很神气地说:“说这些做什么?怪没趣的。”头抬得老高。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闲来没事,当故事听也好。”
燕胜保可不敢笑了,怕她恼羞成怒,那就不好了。
“我说个三哥被姑娘追的笑话给你听:有一回三哥路过一处渡口,见到有个老者掉下水喊救命,于是他跳下水救了老者起来。那老者有个相依为命的孙女,她一见三哥,就爱上他了,硬要把他留下来用饭过夜。当时天色已晚,三哥本来是随地而居,但主人家盛情难却,就留了下来。在饭桌上,那孙女涂了一脸怪粉,殷勤地往三哥碗里挟菜,叠得有两个碗高。三哥一看,叫他怎么吃啊?这还不打紧,那孙女一边替他挟菜,一边向他挨了过来,到最后整个人简直要贴到三哥身上。三哥是全身的不自在,赶快把饭吃完,假装要睡觉,一进房就从窗子溜了。”他说完哈哈大笑。
龙玉麟想像凤江城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冷面冷血的家伙,也有抱头鼠窜的时候?
“活该。”她一扫先前的不快,笑意盈盈。
轿夫休息之处忽然传来呼叫、呐喊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龙、燕二人忙赶过去探个究竟,燕胜保抢在前面,只见轿夫、卫兵、侍女个个倒在血泊之中,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事出突然,燕胜保惊骇地瞪着眼前惨不忍睹的一幕。是谁这么残忍,屠杀这群无辜的人?
“七哥,啊——”龙玉麟随后看到血淋淋的场面,吓得叫出声来。
突然旁边草丛、街上跃出一批人来,用力押住了龙玉麟。距龙玉麟有数步之遥的燕胜保见情形不妙,拔出腰间长剑想上前救人时,已经太慢了。
为首之人见他作势欲动,出声警喝:“别乱动,你不想要她的命了吗?”
燕胜保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强人不利于龙玉麟。
“你们想做什么?我们和你们无冤无仇——”一人拿着抹有迷药的手巾往她口鼻蒙去,她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燕胜保按捺不住要冲上前,怎奈身旁的人用刀抵住他,同样如法炮制。燕胜保眼前逐渐迷,之后便不省人事。
第九章 成仁取义
龙玉麟幽幽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一座帐篷之中,身下是一张虎皮,身上盖着一条锦被。她虽没见过老虎,从小却听了一堆老虎吃人的故事在肚里;想到自己居然躺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凶恶老虎身上,吓得三魂走了两魂半,忙忙逃下那张虎皮。
这是哪儿?环顾四周,摆设迥异中土。她记得一行人遇上强梁,随从全被杀了,尸横血溅的场面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她和燕胜保被那伙强梁抓了起来,那这是强盗窝了?
不行,她得逃出去。龙玉麟不曾闯荡江湖,直心眼地就往帐篷唯一出入口走去。刚出门外,两旁横生出大刀来阻住去路,险险削下她秀挺的鼻子。
“没有狼主命令,不得随便离开帐篷。”守门的卫兵足足高她有一个头,粗声喝令她退回帐中。横眉竖眼的恶模样,把龙玉麟吓了老大一跳。
形势比人强,龙玉麟摸摸鼻子退回帐中。刚才一瞥眼间,她看到了外头搭了不少一样的帐篷,来回的人装束好生眼熟,她是见过的,狼生这称呼也十分耳熟。
她呆了一呆,恍然大悟。他们的装束不正和库什么克族一模一样?他们口中的狼主该不会就是那个当众向自己求亲的木绍华吧?
“圣莲公主。”一个粗豪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她转过头来,果不其然,真的是木绍华。
木绍华笑嘻嘻迎上来,满脸落腮胡遮去了嘴巴,根根刚硬如刺,龙玉麟不由得倒退两步
。中土人民和北域人民体质不同,风俗也大异,北域人士自年轻时起就喜好留胡子,愈是茂盛表示愈有男子气概;中土的男子只有过了四十岁才始蓄胡,让自己看来具备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