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知死活的木绍华还追着龙玉麟问:“圣莲公主,你订亲了吗?”
龙玉麟尴尬地僵笑着,不作回答。她正值二八年华,寻常人家的女儿在这年纪多半已经出嫁;但她以前是丞相大人的“独子”,新娘“当然”要千挑万选,所以还迟迟未订亲事。龙异人初掌国政,事情千头万绪,连自己大婚都一拖再拖,她的亲事也就耽搁下来。
“木绍华!”连名带姓直呼,凤江城真动了怒,喝道:“我敬你是一方之主,你却一再对长公主无礼,分明是藐视我青龙王朝。若再疯言疯语,别怪凤某对你不客气。”
“我不是无礼。本狼主是真心诚意,想迎娶圣莲公主为大罕王国的王后。”木绍华直言不讳。
“你是什么身份?”凤江城霍地站起身来,满脸怒容。“长公主金枝玉叶,岂能嫁你这个不知‘仁义’二字怎么写的莽夫?”
席面上气氛火爆,凤江城怒眉腾腾,瞪视木绍华。
木绍华虽不畏惧,毕竟身在敌手,只得把怒气压了又压,忍了又忍,低声下气说:“是我不是,多喝了几杯,胡言乱语。将军勿怪。”怨恨更是深了一层。
各怀心事,自然这顿饭吃得不开心,都喝了些闷酒在肚里。不久也草草散了宴。
金潋滟送微醉的龙玉麟回房,替她除去鞋子盖好被,只见她两颊红艳,压倒桃花,坐在床边痴痴看了一会儿,退出房来。
正在回自己房间,忽见月洞门外花园沉香亭内,熟悉的身影独坐。脚下不由自主向亭子移动。
“三弟。”顺着凤江城眼光看去,天上是一轮溶溶皎月。“这么好雅兴,赏月吗?”
凤江城仍维持原来的姿势不动,说:“觉得酒热,到这儿来吹吹风。”
她坐在离他不远的美人靠上,静默一会儿,才说:“你今天好大火气。”
“是吗?”
“木绍华那种浑人,以你平日的个性,顶多是嗤笑不理;你却大反常态,气得像要摘下他的头,我从未见过你这样,是因为长公主吗?”
“二姐你说到哪儿去了?木绍华侮辱长公主,就是侮辱皇上,难道我不该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他既不明白自己心事,她也不愿点破他。走过去靠在他宽阔的背脊上,柔声说:“三弟,有句话我放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一直以来,我对你情根深种,我——我很喜欢你。”
凤江城怔了一下,万料不到金潋滟会钟情于自己;他转身要说话,却不防她投入他怀中。
“三弟,从你十八岁大哥介绍我们认识那天,我就喜欢上你了。我年纪比你大,你又只知练武漂泊,所以我迟迟不敢向你倾诉。三弟,你可有一点点喜欢我?”
他拉开两人距离,平静地说:“二姐,我们义结金兰,感情不是一般人可比拟。”
她双眼盈亮。“那你也喜欢我吗?”
他点头,接下来的回答将她一下子打入谷底,只听他笃定地说:“但那是手足之情,不是男女之情。”
“你——”她声音发颤。
“我一向敬你、爱你,把你当作是我的姐姐。”
“我不要当你的姐姐!”金潋滟喊,再度投身在他怀里。“江城,我喜欢你,我爱你。你正眼看看我,除了我比你年长,我哪一点配不上你?”
“二姐!”他将她推开,他的冷静叫她心凉。“我的心里从来没有男女之情的存在,对你,对别人,都是如此。”
“难道你对我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动心过?”
“我一直把你当作是我的好二姐。”
金潋滟心痛如绞,两行泪水滚落不停,她别过脸去,不愿让凤江城看见她的狼狈。
缓缓站起身,每一步都有如千斤重,她扶着亭柱,头也不回地说:“你还会把我当二姐看吗?”
“儒园结义,我怎么会忘记‘生不同生,死愿同死’的誓盟?”他低声说。
她笑了,笑得凄凉,笑得心酸。“好三弟,我永远都是你的二姐。”匆匆出亭而去。
凤江城处事向来干脆,处理感情也不例外。眼见金潋滟为己伤心断肠,他心中也不好受,眉心紧蹙,这一夜坐到天明。
正所谓:无缘何生斯也?有情能累此生。
※ ※ ※
第二天早上,木绍华整顿军队,双方约定十日之后在天鹅关献受降书,立下大罕王国永不南侵的契约。
临去之时,木绍华仍对龙玉麟恋恋不舍。他走过来单足跪在她足前,屈右臂放在左胸,这是大罕王国最隆重的礼节。
“圣莲公主,本狼主回国之后,一定准备最丰富盛大的礼物,到青龙王朝的国都,向你的兄皇求亲,请他把公主嫁给我。”他的双眼放出热烈的情意。
龙玉麟吓了一跳,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她求婚,使她不由得慌了手脚,不知该回他什么。
一片昏乱中,见凤江城正站在她身边,面色不佳地怒视木绍华。她想也不想,抓住凤江城手臂,冲口而出说:“多——多谢你的抬爱。不过皇帝哥哥已经将我许配给人了。”
“谁?”木绍华睁圆双眼,吃了一惊。谁敢抢他的女人?
“他,他。”指着凤江城,拿他当挡箭牌。
什么他呀他的?凤江城质问的眼神看得龙玉麟心里发虚。她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却没想轻言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木绍华霍地站起来,大声说道:“我不信!”看两人相处,殊少浓情蜜意,哪里像一对未婚夫妻?分明是在拒绝他。“你们看起来根本就不配!”凤江城“贼眉贼眼,獐头鼠目”,哪配得上龙玉麟?只有他才是她的佳婿良配。
“我和她配不配,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先不跟龙玉麟算帐,凤江城要先教训教训这狂妄自大的家伙,喝道:
“显然你还搞不清楚你现在人在何地,是什么身份?你小小一个化外之国的狼主,侵略我朝,被本将军打败。你头顶的是青龙王朝的天,脚踩的是青龙王朝的地,四周重兵全是青龙王朝的子民。论你的罪行,我若要杀你,你死有余辜。我之所以放你一条生路,全念在两国百姓无辜,不愿妄动干戈。谁知你不知好歹,竟然打起我朝长公主的主意,我屡次三番警告,你却变本加厉。莫非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吗?”手按剑柄,作势欲拔剑。
木绍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低声抱拳道:“凤将军息怒。小王感戴不杀之恩,都来不及,怎敢有非份之想?是小王说错话,在此向长公主赔罪。”又是跪下屈臂。
龙玉麟连连摇手,忙道:“狼主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一时又忘了“男女有别”,伸手相扶。
碍于凤江城在旁,否则木绍华早就大胆不客气地将她的小手紧紧握住。饶是如此,两人靠得如此之近,木绍华闻到自她身上发出的淡淡幽香,已是魂醉神痴。
抬头看见凤江城愠怒的脸色,龙玉麟这才发觉自己又造次了,忙忙放开手。木绍华顺势站起来。
木绍华拱手向凤江城道:“十日后小王在天鹅关恭候将军大驾。”
“不送!”凤江城拂袖。
木绍华跨上座骑,大旗在前引路。十里断肠崖被大石封死,暂时不能通行,大罕军队只好绕道向西而行,缓缓归去。
回张之仪的将军府,凤江城命人整理龙玉麟的衣物细软,备好马车待命。
龙玉麟慌了,追着他的步伐拦在他面前。
“三哥,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叫人收拾我的东西?”
“送你回京。”他答得俐落简短。“战事已平,长公主该回宫去了。”
“大军还未回师,我们一起来,也该一起走……”
他打断她的话,声色俱厉,威不可犯。“长公主千金之躯,不适合待在龙蛇混杂的军营里,若万一有个闪失,凤三担待不起。长公主还是起驾回宫吧!”
她从未看过他发这么大怒气,白了一张脸,说道:“你干嘛这么凶?若我做错什么事,你也应该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
“长公主有何过错?”他不肯多费唇舌解释,高声说道:“战地是多事之区,为了长公主的安全起见,请长公主起程回京吧。”
“你口口声声长公主、长公主的叫,一定要将关系撇得如此疏离吗?”她觉得她快不认识他了。
“您是皇上的妹妹,臣如此称呼,并无不妥。”
“我一直都叫你三哥的——”她急急道。
他极快地接口:“长公主请勿再用旧日称呼,臣担当不起。”
“连皇帝哥哥,你也是如此吗?”她心都寒了。
“国家纲纪,不容紊乱。”凤江城不是肯受束缚的人,他会在朝为官,实是看在兄弟结义的情份上。他助龙异人登基,是因为龙异人视民如腹心手足,由他掌朝,必会是个好皇帝。
龙异人当了皇帝,凤江城心中仍是敬他如兄,龙异人也同以往叫他三弟,以表示情谊如初。但凤江城心中有把尺度,不肯妄失君臣间应有的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