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行动能力的吕玉麟怒瞪着他,眼眶一红,流下泪来。
“你哭什么?”等不到她回答,想起自己封住她哑穴,一掌拍开。
她哽声说道:“我哭我自己没用,手无缚鸡之力。我吕家满门抄斩,蒙受不白之冤,我不但连报仇的能力都没有,还要被人糊里糊涂地当女人嫁掉……”斜斜瞪他一眼,语中大有屈原赋离骚的幽怨。凤三懒得和她答辩,微微好笑。“你本来就是女人。”
“我不是!”这家伙脑袋里装的是石头吗?吕玉麟简直快气炸了。一夕之间,一直深信不疑的事实忽然乾坤反转。任谁再理智,一时也无法接受现实。
“走了。”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是无益,凤三准备起程。
吕玉麟没好气地道:“你凤大爷本事通天,把我定住了,我怎么走?”
凤三解开她穴道,吕玉麟身得自由,把脸一扬,下巴抬得高高的,洒开大步前行。她身着女装,动作举止仍像身为男儿时大刺刺,看来格外突兀。
凤三心想,待送她到魏秋官家中,定下亲事,他便可专心一意为吕家一门血仇奔走,无后顾之忧了。
※ ※ ※
骑着黑龙,走了两、三日,这一天到了一个名叫沧阳庄的聚落。时近酉牌,就在庄上唯一的一家客店落脚歇息。
店小二上前掸尘拂桌,热情招呼风三二人:“客倌,用膳吗?要吃什么?本店有招牌醉鸡、清蒸黄鱼。”
凤三叫了三碟茶,两碗面、一盘馒头。
吕玉麟微笑道:“再来一壶酒。”
凤三知她不谙酒道,无端端叫酒做什么?但不阻止。倒要看看这女娃弄什么玄虚。
酒菜上桌,吕玉麟满引两杯,端起自己的杯子,笑道:“凤三哥,一路上多蒙你照顾,我敬你一杯。”
凤三端起面前的酒杯饮尽,眼角余光看见吕玉麟露出一丝窃笑,他假装没看见,抬头道:“不客气。”
吕玉麟忙又添满三酒杯,殷勤劝酒:“三哥,我再敬你一杯。”
也不推辞,凤三酒到杯干,一连饮了数杯。一瓶喝完,吕玉麟再叫酒来,自己也陪了几杯;不胜酒力的她,被酒气一蒸,脸上泛起红霞,娇艳如桃花。反观喝了不少的凤三,仍然神色恒常,这村酒极薄,他就是再喝上二、三十斤,也不妨事。
她酒意上冲,话开始多了起来:“咦?三哥,你再多喝一点啊。不够、不够,再喝啦!我——我也陪你喝——喝一杯。你——你很不够意思知不知道?我——我可不是东西,让你丢过来丢过去。我爹娘的仇,一定得由我亲身来报,我不许你代我报仇,你——你听到了没有?”食指对着凤三指指点点,杏眼微张,半睁半闭。
“听到了。”她已经醉了,凤三随口应声,管自己吃菜。
吕玉麟突然伏在桌上,低声呜嗯起来,道:“爹、娘,麟儿好想你们啊——”
客栈中所有的客人纷纷向他们投以注目礼。
吕玉麟出身官宦之家,气派行事和一般百姓颇形不同,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贵胄小姐,出现在这个小镇村庄,凤三看起来也不像个斯文的读书人,于是人人开始在心中揣测议论两人的来历。是私奔?是落难?
窃窃私语声钻入凤三耳中,他不愿太过着人形迹,叫小二来:“我要一间房。”
小二在前领路,凤三抱起醉得迷迷糊糊的吕玉麟来到后院厢房,把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小二看看吕玉麟,又看看凤三,问:“大爷,这位姑娘是您妹妹,还是妻子?”
凤三目光锐冽,蹙眉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好生多嘴的店伙计。
小二搔头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
喝了好些酒,肚子仍是有点饿。吕玉麟醉成这样,料想一时三刻不会醒来。凤三将她留在房中安歇。回到前院,小二替他把菜重新烫热,重整杯盘,这次凤三捡了一个安静偏僻的角落坐下,自斟自饮。
再走四、五天,就到魏秋官庄上,待他将吕玉麟托嘱给魏秋官,他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菜肴已吃得干干净净,凤三准备回房。推开房门一看,房中安安静静,空无一人,吕玉麟竟不知去向!
凤三立刻将房中每一个可以藏匿的角落都寻过了,连床底也不放过,四处不见吕玉麟踪影。她上哪儿去了?
他知道她灌他酒,目的是想趁机逃脱,只可惜灌入的人自己先倒了。她醉成那样,他估量至少要两、三个时辰才会醒来,根本不可能离开。
这家店有问题!细细想去,愈想愈觉得疑点重重,凤三冲到前头,那店小二一见他杀气腾腾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怯色,但很快堆笑迎了上来。“大爷,有什么吩咐吗?”
凤三心细如发,没有错过那一刹那的不自在,揪住店小二衣领,他人高身长,竟将店小二提起拎在空中。凤三沉声道:“说,你把那姑娘弄到哪儿去了?”
“什么姑娘?”店小二还要装蒜,凤三扳住他左臂向后反转,店小二疼得睁大双眼,哀声叫了起来。
“别跟我打马虎眼,人是你弄走的。你嗦问了我一大堆,居心叵测,不是你会是谁?”
店小二一脸害怕,却咬紧牙不肯承认:“我没有做。”
他竟如此备赖。凤三冷笑一声,好,他有张良计,他也有过墙梯。
凤三放他下地,店小二以为凤三拿他无法,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逃过一关。
只见凤三一掌拍在一张桌子上,微一运劲,再抬起掌,桌面上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
店小二被他这惊心动魄的武功吓得说不出话,两眼瞪如铜铃。
“要不要我在你头顶上也来这么一下?”
店小二牙齿格格作响,抖着声,头摇得像风中落叶。“不——不——我说,我说,是萧公子叫我这么做的。”
“什么萧公子?”
“我们沧阳庄首富萧嵩尧的儿子,萧继先公子。他刚刚坐在楼上的雅座,看中那位姑娘,所以要我替他拖住大爷您,好让他带走她。大爷,这真不关我的事,他是我们这地方的霸王,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不能不听他的话。”店小二求饶不已。
“那个萧公子住哪?”凤三无心与他纠缠。
“从大门出去,往东行三里,双叉口走左边,再一里一座朱门天蓝瓦粉砌白墙的庄子便是。”店小二一五一十照实禀告,再不敢有所隐瞒。
凤三奔出店外,吹了一声哨,黑龙从附近林子窜了出来。不等黑龙来到面前,双足一点,纵上马背,驾的一声,扭转马头往大路骑去。
依照店小二指示,大约经过一盏茶时刻,那店小二果然诚实,凤三找到了那座富丽的庄子。
一拍马臀,黑龙长嘶一声,自行去了。
凤三略一凝眉,提气一纵,跃上顶瓦,跳进庄内。
※ ※ ※
萧继先手持折扇,大摇大摆在走在回廊上,在转角处,和妹妹萧晴园不期而遇。
难得看见萧继先在家中,总是和外头那些猪朋狗友到处去寻欢作乐,萧晴园深深纳罕,奇道:“哥哥,今天不出去?”
萧继先脸上一片春风,随口应说:“整天在外面跑也挺累人,在家休息几天。”
这话出于他口中,叫人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莫非他转了性不成?若真如此,真是萧家时来运转了。
萧晴园接口道:“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吁了一口气。
正说话间,来了一个小厮,对着萧继先挤眉弄眼,是有话说的样子。
“什么事?”看那神情模样,鬼鬼祟祟,萧晴园厌恶地皱起眉,萧继先被带坏,一大半是这些人弄的鬼。但,一个铜钱不会响。
那小厮陪着小心,一双眼转来转去,弯腰道:“少爷要的东西已经送来了,现在在少爷房中。”
萧继先把扇子往左手心一击,眼睛一亮,喜道:“真的吗?我看看去。”脚下如风,足不沾尘地去了,那小厮尾随在后。
萧晴园心中狐疑,忽闻头上鸟声啁啾,是挂在廊下的金丝雀、黄莺儿在叫呢!纤纤五指拈起细棒儿,逗起鸟雀来,把萧继先的事搁到脑后去了。
正逗得有趣,突然眼前多了一个身影,一个高大的陌生男子站在她身旁,她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陌生男子看出来,手快一步蒙上她的嘴,沉声说:“别乱叫,我不会伤害你。”
男子温热的手掌触着萧晴园脸上肌肤,两人站得极近,叫她看得分明:剑眉星目、薄薄的嘴唇、挺直的鼻梁,好一个英姿飒爽的美男子。心里这念头一起,脸上不由得泛起红霞。
养在深闺的萧晴园,从未和外边男子接触过,自己的哥哥是那副德性,便以为全天下的男子也都是斗鸡走狗、寻花问柳的好色风流之徒。凤三英气勃勃,顿时一颗少女芳心缠绵在他身上,不可自拔。
看她安静了,凤三还不敢贸然放开手,他不怕遇上对手,怕的是若被纠缠住了,吕玉麟因此有了万一,再杀他千百次头他也难以面对地下的吕邵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