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先吃点东西吧。”他熬了三个时辰的药粥,里头有莲子、枸杞、甘草、 蕡仁……诸般滋补养身的药材,吃了保证能替这发育不良的孩子身上多长点肉。
小乞儿打量尹樵缘一眼,这笑眯眯的男人大概不是坏人,于是大剌剌坐在桌前,不 客气的唏哩呼噜大吃起来。
她有多久没吃过这么热腾腾的粥了?舌头险些吞下去。
尹樵缘坐在一旁竹椅上笑睨着他,见碗底朝天了,问道:“还饿不饿?”
手背一抹嘴唇,小乞儿道:“你煮得真不错,再给我一碗。”
能吃就吃,谁知道下一顿在哪儿呀?
又吞了一碗,肚皮高高鼓起,真的再也撑不下了。小乞儿憾恨的放弃再战,如果能 多存一些在肚子里,一个月不用讨饭,那该多好?
“多谢你啦!”摆摆手,小乞儿迈动两条腿,准备走人。
不问她是怎么来的,歹命人四处为家,随遇而安,到得哪是哪儿,浮萍无根哪!“ 欸,小孩子。”尹樵褖忙叫住他。
她回转头,歪着脖子眨巴两只眼,眼神在问他:干嘛?
“你昨天把我当成鬼,吓昏了,所以我将你带回来。你有亲人吗?要不要我送你回 去?”他是很有责任的,奇山说小不小,又有许多野兽瘴疠,他一个小孩子,出不了山 的。
“我啊?”她的口气可洒脱极了。“我是个孤儿,生下来就没父没母,我也不记得 以前的事了,有一次我去讨饭,被人用石头打伤了头。”一边说,一边拨开打结又油腻 的额发,一条不小的疤痕丑陋的蜷爬在她光洁的额上。“看到没?痛死人了,所以我不 记得以前的事了。唉!乞丐真不是人做的,不过呢,我运气算不错,总遇到一些好人─ ─”滔滔不绝的说起她讨饭的历史。
好悲惨的身世哪!
尹樵褖也是孤儿,不过他运气好,师父收养了他,教他读书、医药、武功,数年前 师父云游去了,嘱咐他好好练功,等闲不要下山。
他自小住在奇山,山上一草一木都与他有了感情,不用师父吩咐,他也不打认律� 。他还想一辈子童贞修道,舍俗出家呢。
“你真可怜。”尹樵缘好生悲悯,有个念头不可抑扼的迸出:“你既没地方去,留 在这里如何?”
“留下来?”小乞儿估量环境和眼前人。
这人看起来还不错,大概不会害她吧?她一个上下全是补丁的小叫化,谁又会打她 主蒠了?哈哈哈。
留下来可以过几天好日于,她心思有点活了。
“我觉得你资质不错,我想收你为徒,你认为如何?”他摸过小乞儿的骨架,是个 练武之材,尹樵缘一身绝艺,一直想找个人来传授,只苦于找不到人。
小乞儿斜靠着门扉,抓抓发痒的头皮,想了想。
“我看你这人不错,答应你啦!”她豪气干云的朗声道。
暂时有个衣食父母养她,她干嘛不答应,她又不是傻了。以后他若厌烦她了,要撵 她走,至少她也遇过几天好日子,不吃亏。
尹樵椽展颜一笑,如冬日阳光照得人暖烘烘的,小乞儿不自觉也跟着他笑起来。
“好极!你叫什么名字?”
“那你又川什么名字?”
尹穛缘道:“我姓尹,尹樵缘。”
“我没名字,人家都叫我小乞丐,你也叫我小乞丐好啦。”她马马虎虎的,不过是 个名字嘛,阿猫阿狗都一样。
“你没名字?”尹樵缘蹙起眉:“不成,我得为你取个名。”
在室内踱来踱去,尹樵缘想了半天,脑中一片空白。怪哉,平常他下笔如泉涌,为 何今日不过要取个名字,竟是空荡荡的啥都想不出来。
“怎么了?想到了没?”她一旁催促着。
尹樵缘一个不留神,撞到书柜,落下一本书来,拾起一石,是神农药谱。
罢了,莫非是天意。
随手翻过一页页纸片,他念着:“川芎、当归、芍药、红花、杜仲……”
小乞儿伸着右手小指掏耳孔,道:“你在念什么啊?”
尹樵缘正好念到“无花果”,心一凛,台上药谱轻轻放回架上。
“你以后就叫无花果吧。”
“无花果?”小乞儿皱起眉头,这是哪门子烂名字?
做乞丐最忌讳触霉头,“无花果”是什么她不知道,不过一棵树无花无果,那还有 什么冀望?砍了当柴烧?
她大声抗议:“不好,不好,这名字大不吉利,重新换个好名字。”
“这是你自己取的,不能改。”
她气呼呼的:“我哪有?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那儿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念什 么。我不管,我不叫无花果,死都不叫。”
要是被叫得霉运一辈子跟着她,她往后日子怎么活啊?
“你今年几岁了?”
“你别扯到别的地方去,我告诉你,老子我不叫无花果,死都不叫!”
尹樵缘无视她怒红的脸,慈爱的摸着她的头:“你何必这么生气?你这名字确实取 得好,无花无果,意喻跳脱三有,永远不受轮回之苦,不是很好吗?”
“好你个头!”她怒吼:“你不准叫我无花果,我可不想倒楣一辈子。呸呸呸!难 听死了。”
尹憔缘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你是白痴还是笨蛋,我刚刚不是告诉过你我伤了脑子,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她骂得可来劲了,索性跃下椅子猛跳脚。
看他这种身量,顶多十一、二岁,尹樵缘道:“无花果,你──”
“不准叫我无花果!”她大吼。
尹樵褖心底认定了这个名字,可他反应这么激烈,他一时不适应嘛。先别叫,慢慢 再找机会叫他承认了不可。
“你就在这间房间,有什么缺的告诉我。”无花果身上的衣服已经烂得可以了,鼻 端又闻到那股异味:“你多久没洗澡了?”
这家伙怎么那么啰哩叭嗦?无花果拧着眉:“不知道,很久了,谁记得那么多?”
“我去烧一桶热水,你好好洗一冼吧。”
无花果瞪着尹穛缘的背影,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是特别,连走路都比别人好看。
* * *
痛痛快快冼了一顿澡,哗,水都变黑了,足见无花果身上的污垢有多厚。
“好了吗?”尹樵缘敲敲门,得到无花果的允可,推门进来。
刷得红通通的肌肤,黑亮的头发滴着水,尹樵缘这才算是第一次看见无花果的真面 目。之前那张锅底脸,只看到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
不错,一脸聪慧,尹樵缘满意极了。
无花果穿着尹樵褖小时候的衣服,颇有点世外仙客的味道,但她一开口──“你的 袖子好长,简直可以演小旦了。”甩起袖子,翘起莲花指,对他抛来一个媚眼。
“择日不如撞日,你跪下来向我磕三个头,我收你为徒。”
无花果迟疑了一下,道:“做你徒弟我有什么好处?”
“我会教你读书、武功、医术,琴棋书画,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传授给你。”
愈想愈兴奋,以前师父在,他还有人可以共谈书艺;后来师父云游去了,奇山上只 剩他一个人,着实寂寞得紧。
现下无花果来了,他一生艺业算是后继有人,怎不叫他欢喜踊跃。
无花果脚踩三七步,一条腿抖呀抖的:“可我不知道怎么拜师,你教教我如何?”
“好。”撩下摆,屈双膝,尹樵缘朝她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身道:“这 样你会不会?”
她心中嗤笑:老天爷,天底下怎自有这样可笑的傻子?
无花果连忙收敛脸上贼兮兮的笑,正经八百的大声答道:“我会了,师父在上,请 受徒儿三拜。”跪下磕头。
“好了,起来吧。”尹樵缘还不知被这新收的徒弟给耍了。
无花果手脚灵便,一骨碌爬起来,道:“师父,徒儿我要做些什么?”
尹樵缘又是一阵欢喜,他这么勤快,看来他是挑对徒儿了。不管学武功或读书,总 要以一个“勤”字为本。再聪明的资质,若不经一番苦磨,焉能发亮发光?
“你认得字吗?”
无花果一脸怃然,尹樵缘暗骂自己蠢材,他连三餐都成了问题,哪可能认得了半个 字?
“无妨,”他微笑安抚:“从今天起,我教你读书。”
无花果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读书嘛!她没多大兴趣,若在有饭吃的分上,只要不是太困难的事,她是不排斥的 。
尹樵缘忽地盯着她死命的瞧,看得她脚板心都起鸡皮疙瘩了。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她不会遇上面善心恶的大坏蛋了吧?
尹樵缘放松了额间紧绷的肌肉,呼出一口气道:“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不过又有 点不大像,我大概看错了──”
“谁呀?我像谁?”无花果兴奋的追问。
“你的师祖卧云子有一幅图画,画上是一个女子。你师祖曾对我说,他一生之中有 一个难以忘怀的女子,可惜她不知去向。后来他凭借印象绘出了她的形容,日日供奉祝 祷。我方才见了你,心里影影绰绰就觉得你像一个人,原来是像画中的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