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别姑娘,妳要上哪儿去?」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一听有人在喊秋别的名字,金元宝整个精神都来了,右手抓着筷子,左手拿着碗,迈动两条长腿往声音来源处赶去。
只见秋别和一个男子站在蔷薇花丛旁。他一见秋别,心花怒放,张口想叫她,又觉得不大妥当,于是把嘴巴闭上,打算等那男子走了他再上前见面。
「普少爷,有什么事吗?」秋别神情淡淡的,不大爱搭理那男子。
那男子叫周普,是周绍能第三个儿子。他和乃父最为肖似,平生不干正经,只喜欢吃喝嫖赌,交结和他同好的纨裤子弟,流连歌楼酒榭。秋别对他不甚好感,但他是主子,不能不敷衍。
「没什么,只想和妳聊聊天,拉拢拉拢感情。」周普向秋别走近,秋别立刻往旁一闪。
「既没什么事,我赶着给老太太送药去,不多陪了。」周普对自己心怀不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院里廊下遇到他,他总以那种打量货色的眼光瞧着自己,因为她是老太太身边的红人,他才不敢轻举妄动。
秋别绕到另一边,想离他而去。周普张开双臂挡在前面,阻止她的去路,流里流气的道:「何必这么急着走呢?药慢点吃也死不了人,我们多说些话。」来拉她的手。
秋别手上端着盛盘,闪躲不便,被周普一把扯住,她怕将药撒了,不敢用力回夺。她怒周普轻薄无礼,把气压下,语气严肃道:「普少爷,请您自重。」
周普握住她柔无骨、软如绵的小手,心魂儿飘飘荡荡,整个人都快酥了,神情不堪入目,涎着脸道:「秋别,我喜欢妳已经很久了。不如我去求老太太,让我讨妳做二房。」
秋别怒不可遏,脸上颜色变了几变。好个不知羞耻的畜生!凭他也想动她的脑筋;她就是再低下,也不会选一个像他这么寡廉耻、不知上进之徒为夫!
周普见秋别没有反抗,以为她亦早对自己有意,念头越发下流;得寸进尺,张臂要将她搂在怀里。「秋别,让我亲一下──」
秋别顾不得手上的药,将盛盘往上一掀,一碗热腾腾的药汁尽数泼在周普胸前,烫得他跳脚不已,连声惊呼。
「哎哟!」周普吃了一下痛,恼羞成怒,什么轻怜蜜爱,怜香惜玉全都抛到脑后,大怒道:「臭丫头,给妳脸不要脸,本少爷看上妳是妳的福气,妳居然拿药泼我?给妳三分颜色,妳倒开起染坊来了?贼贱人,今天我若不好好教训妳,妳不知道谁是主子!」抓住秋别手腕,四下张望,要把她拖到附近的房间。
「放开我!」秋别用力挣扎,毕竟是个女子,力气比不上男人。被周普一扯,整个人落入他怀中。
周普双臂立刻紧紧锁住她的腰肢,在她发间乱嗅一阵,邪眉邪眼的道:「好香。」抱着她半拖半拉移动。
时值正午,各人都用膳休息去了,此地鲜少有人经过。秋别不由得微起惊惶,她身在危境,仍力持镇定,一边努力挣脱周普束缚,一边寻找方法脱困。
金元宝在一旁看了良久,愈看愈不对劲,当他见周普对秋别动蛮,再也忍耐不住,从土坡松树后奔了下来,大叫:「秋别姊姊!」
周普料不到竟会有人来喝止,看他是个下人,胆子又横了,斥道:「哪里来的臭小子?还不快给本少爷滚开,不然有得你好看的!」
秋别怎会让他走?忙喊:「元宝,你别走!」怕他若惧于周普威势而离去,自己清白恐将不保。
这一声「元宝」叫得金元宝精神为之一振,但看秋别一双美目中露出些微的求恳之色。他自见了秋别,就将她视作心目中再尊贵也不过的仙子;如今仙子有求于他,哪怕就是要摘了他的脑袋,他也毫不犹豫,何况只是要他留下这等小事?
「我不走,妳放心。」为示决心,他还拍拍自己胸脯保证。指着周普犹抱秋别不放的手,结结巴巴道:「你……你放开她。」
周普毕竟是个主子,面子要顾,不好在下人面前对秋别纠缠,于是放开了她。
秋别连忙站到金元宝身旁,金元宝一挺胸脯,涌起一股保护弱小的气概。
脱困之后,秋别不愿多加逗留;她是个凡事深谋远虑的女子,对周普意欲轻薄之事,眼前先不和他计较,只轻轻道:「元宝,你陪我去拿东西,我一个人拿不动。」这是饰词,她怕周普不死心,又追上来,故要金元宝相陪。
金元宝以为她真有事吩咐,当下点了点头。
秋别也不收拾碎了一地的药碗盛盘,抬脚就走,金元宝跟在后头。
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周普懊恼不已,一阵顿脚,拂袖去了。
走过紫藤花架,看看离开已有一段距离,秋别一颗提紧的心才稍稍放落,停下脚来,在她身后的金元宝跟着住脚。
「多谢你啦!」秋别颔首欠身为礼,柔声道:「幸好你来了,不然我就危险了。」
金元宝笨拙的深深弯了一个腰回礼,乡气十足,连连摇手道:「别这么客气,我没做什么事。」想起周普的蛮恶嘴脸,又道:「那个少爷真是──真是不好。」
因他此言,触动秋别,不由得细看金元宝。只见他前些时日打架的伤痕已经平复,经过一番梳洗,穿上整齐衣衫,甚是眉清目秀,何尝逊于周家诸子弟?而朴拙憨厚,心地良善,犹有过之。不禁感慨天地不公,让金元宝这么一块浑金璞玉,落在市井之中,做个人人轻贱的乞丐。
她轻轻喟叹,他却发现到了,问道:「姊姊,妳什么事不开心?」只要秋别能展颜一笑,就是要他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
秋别自不会把这段心思告诉金元宝,微笑道:「没什么。你做得还习惯吗?」
「很习惯。」他本来脸上带笑,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黯。
「怎么了?」她奇怪。
他迟疑了一会儿,据实说道:「再过两三天事情做完,我就得走了。」没说出来的是,他为看不到秋别而难过。
秋别以为他因为即将无工可做,又得像以前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而在烦恼。她感激他,仗义相救,又惜他保有难得的赤子之心,有心想帮他一把,问:「元宝,令尊今年贵庚?」
金元宝面现疑惑之色,道:「什么是另鳟──桂羹?」以为她说的是吃的。
秋别失笑,金元宝想必不曾读书,她说话太过文诌诌,难怪他听不懂,忙改口道:「你爹今年多大岁数?还能做事吗?」
「妳问我爹几岁啊?」金元宝这会儿可懂她的意思了,笑逐颜开:「他今年四十七,属牛的,身体可硬朗了──」接着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金开的事。
看得出金元宝侍父至孝,这让秋别更坚定想帮他之心,和声道:「你这样行乞下去也不是办法,以后你总要成家立业,养老扶幼,总不能连片瓦寸土也没有。我想你不如留在周府做个几年,存一些银两,做将来讨老婆的本钱。至于你爹,我也找个较不辛苦的工作给他做;你们两父子聚在一处,也有个伴,不胜于在外风霜颠波?」
金元宝一听大喜过望,他正愁不能长留下来,秋别不但挽留他,连他父亲也一并有了打算。他喜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时忘情,捉住秋别双手连连摇晃:「谢谢姊姊,谢谢姊姊,妳对我真好。」
秋别对金元宝逾礼的举动,只是微微一笑,知道他是发乎真情,并不是有意轻薄。
轻轻脱出手来拍拍金元宝手背,温柔一笑:「我和老夫人说一声去,明儿个你到怀桐院来找我。」翩然转身,徐步去远了。
金元宝出了好一阵子神,秋别的话句句清清楚楚在心中重又覆过一遍。用力一捏自己脸颊,很是疼痛,这竟不是作梦了?
他欢天喜地的呼啸跳叫,下午做工时倍加有精神,脸上笑容不断。旁人见了只当他傻气发作,有的好笑,有的摇头。
☆ ☆ ☆
周老夫人感染风寒,在秋别细心调护之下,病情慢慢好转。因年纪有了,病去如抽丝,这儿咳咳,那儿酸疼,总好得不完全,还是待在房里休养,一切事情由秋别来报告请周老夫人裁示。
早起梳洗完毕之后,秋别命冬望去厨房煮莲子羹,自己往周老夫人房里来请安。秋别就睡在怀桐院外屋,周老夫人睡内屋,半夜有什么要吩咐,立刻便能应命。
掀开隔障内外的珠帘,房内西南角博山炉内烧着一支静息香,香烟袅袅从炉内飘出,床帷内有人影移动,夹杂一两声带痰的咳嗽,周老夫人起身了。
秋别忙上来掀帷用络子束好,拿起折好放在床头的外衫抖开,披在周老夫人肩上,扶着她手臂下床,道:「老太太怎不多睡一会儿?这辰光还早。」昨晚周老夫人咳得厉害,秋别在外屋听见她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曾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