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大感诧异,他怎么知道他们要来考科举?秋别历事不浅,转念一想,今天是科举考试的日子,街上随便抓一个都是来应试的士子,他猜中有何奇怪?他一开口就故弄玄虚,看样子是个江湖术士,来行骗诈财的。当下只是笑笑不作声。
「公子不信?」中年男子相貌俊雅,看不出是那种伪诈人物。不过人心隔肚皮,以貌取人常会犯下失眼的错误。「相逢原是有缘,景知常是见这位公子宅心仁厚,和公子您正是良配,不忍见两位天人永隔,终生含恨,才多事进言。岂料公子却多心了。」
秋别因有了成见在心,任他如何言语,始终难以进她耳中。心想他看穿自己是女子也不稀罕,她原就装得不像。
周不华一揖追问道:「敢问先生,能否请先生明示小可?」一句「天人永隔」令他上了心事,不问个明白不能安心。
「请将生辰八字告知在下,容我为二位推算。」秋别来不及阻止,周不华已说了出来,景知常默默推数。
「公子年柱地支逢酉,月支逢亥,命犯孤辰;日支为申,申亥相遇,亡神入命。凡人犯孤辰,不利六亲。驿马,放荡他乡;空亡并,幼少无倚;丧吊并,父母相继而亡。一生多逢重丧迭祸,骨肉伶仃,单寒不利。若入贵格,为贵妇赘婿;入贼格,移流是难免了。而且『亡神入命祸非轻,用尽机关心不宁』,此命刑妻克子,孤苦终生。」景知常一边断命,一边叹息,人的命途多舛如斯,算是少见的了。
周不华登时呆住了。细细想来,景知常之言和自己遭遇莫不吻合。他三岁上走失后,母丧父亡,随养父金开四方游荡乞讨,宛如飘蓬。和周老夫人祖孙相认后,尚未享受到几日天伦之乐,周老夫人却很快仙去了。之后秋别和他成婚,却无端招来祸殃,险些一同命丧江底。难道真如景知常所言,自己是个大不祥之人?
秋别两眉一轩,愠斥道:「哪里来的野术士,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华弟,我们走了,别听他胡说八道。」拖着周不华要走。
「且住,我话还未说完。」景知常有话不吐不快:「我和这位公子投缘,故有一句话是真心相劝。二位若想平平安安度过此生,就绝对不可去赴考。尤其姑娘行运进入煞乡,又兼木命,公子属金,金能克木,此去公子富贵无及,可姑娘却将公子的恶运一肩担去,不死也伤。奉劝二位,快快回头吧。」
「一派胡言!」秋别怒道:「你说他刑妻克子,怎么我没被他克死?」
「我看公子的面相,必定曾救人性命,改变了命数。」景知常所料皆中,宛似亲见,周不华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有一句他没说:而且看样子两位还不是真正的夫妻。
「先生料事如神,我们就听他善劝,别去考了吧。」周不华心怀隐忧,功名于他本如浮云,能和秋别相守才是他所想望的。他怎肯因贪取那虚名浮利,而危及秋别性命?
「就算真如他所说,我会因你而死。我也不准你打退堂鼓,不去应考。」秋别怒道。
为免景知常再度危言耸听,动摇周不华心志,秋别拖着他的手臂疾行出一阵,周不华忘了反抗。他回头一看,景知常以悲悯的眼光看了这边一眼,转身离去了。
看看景知常没追上来,秋别放慢脚步。
周不华忧道:「秋别姊姊──」
「你不用再说了。」秋别打断他的话:「凡事我都可答应你,唯独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是──」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秋别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句话你读过吧?怎可轻信一个江湖术士的话?他故意吓唬咱们,等咱们上了钩,再来定是说他有方法解厄消灾,要咱们拿钱出来。这是他们骗钱的诈术,你看不出来吗?」
「也许妳说得对,但是他和我们并不相识,光凭八字就说得那么准,他未必是瞎猜的。若他所说的是真的,我们却轻轻放过,不予理会,事情要是真如他所预料──」周不华愈想愈惊,忧形于色。
秋别见他信心动摇,忙安抚他道:「你别担心,哪里就这么巧合呢?好吧。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我会被你刑克而死,他另一句话你可记得?他说你曾经救过人命,因此改变命数,可见命非天定,事在人为。你能救一个人,以后就不能救更多人吗?俗话说:『公门好修行』,你若是位高权重,救的人更多呢!」
周不华虽觉其理甚正,颇能入耳,毕竟不能全然释怀。
秋别见正面不能破其心防,改从反面下手。
「假设那人说的是事实,那咱更得去考试。若你真的榜上有名,那证明他不是在骗人,我就依你的话,咱们就回桃花村去。」不管如何,先把他哄入考场再说。
他还在犹豫。劝之以理后,秋别改弦易辙,动之以情,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柔声道:「好吧?」
周不华想,若能证实景知常所说属实,从此不涉官场,秋别也无话可说的。那他们就能回桃花村,平平凡凡过完一辈子,做一对神仙也羡的恩爱夫妻;再将金开找回来,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人间至福也不过如此。
「嗯。」他不再坚持己见。
「这才是我的好华弟呢。」见说得周不华点头,秋别方才转嗔为喜。
☆ ☆ ☆
从闱场出来,如秋别所料,应考士子甚多,并无人识破她是女子。
批卷到揭榜约莫要十天,考完试,可说是真正松了一口气。因此这十天周不华和秋别到京城内外附近的名山胜水,四处闲逛,谈谈笑笑,静等放榜的日子。
十天已到,秋别一夜挂心考试结果,睡不安枕,早早就起来了。
榜单巳时在礼部宣礼门前揭晓,秋别做好早饭和周不华吃了,准备出门看榜。忽听门外好生喧哗,声音愈来愈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寺院前门有人高喊:「报喜来啦!伍秋别伍相公、周不华周相公可是住在此间?请快出来相见。」后头围了不少人。
老住持出来道:「我们这儿只有住一位周相公和他娘子,没什么伍相公。」
周不华和秋别听到扰攘之声,来到前头。
老住持向那报喜之人道:「来了,这位是你要找的周相公。」
那人抢步上前,笑嘻嘻的一揖道:「这位可是周不华周相公?恭喜恭喜!周相公文冠天下、才高八斗,今科的榜眼由您夺得了。」
「华弟?」乍闻好音,秋别先是一呆,接着狂喜涌溢上来,看着周不华的目光中满是惊喜。
周不华也是惊讶万分,面对这许多不相识之人的道贺,他一一拱手回谢。
「伍秋别伍相公在吗?」那人趁空问。
「他家中有事先回去了。」秋别答。
报喜人露出不胜失望的表情:「那真是太不凑巧,我可是抢了头差来向两位贺喜!伍相公是今科状元,大家都等着一睹状元的风采呢。」
「啊!」周不华惊喜不已,叫出声来。
秋别睁大一双美目,以目光制止周不华说话,进房拿了一锭银子打发走报喜之人。报喜人得了赏,欢天喜地去了。住持向周不华二人道贺,走了开去。
回到房中,周不华无须再顾忌旁人,喜道:「秋别姊姊,妳是今科状元哪。」秋别中状元,他比自己考中榜眼还要来得高兴。
秋别心想天下才士济济,自己就是尽力也未必能榜上有名,因此在下笔为文时,但尽自己所能并无藏才。她中了状元,并不如何喜悦;周不华终于崭露头角,这番辛苦总算有了代价,思及一路走来的苦楚,她又酸又喜,目眶微红。
「我实在好生欢喜,你没教我失望。」秋别一时激动,流下一滴眼泪。
周不华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脸上现出又似感激、又似抚慰的神情。他温暖和煦的眼神,似乎在无言的传达情意。这一刻间,两人就只怔怔瞧着对方,世间彷佛只剩下彼此,我眼中只有你,你眼中只有我,谁都不能没有谁。
「啊!」周不华又是一声惊呼,秋别从互望中回神:「怎么了?」
「那位先生。他说得好准。」他想起景知常的预言,笑容顿时消失,道:「全让他料中了。这样下去怎成?我铁定会害死妳。我们回桃花村,京城不能再待了。」
「你说什么傻话?你是今科榜眼,三天后皇上要设宴召见,怎能回去?」
「那妳呢?妳是状元,妳也一道去见皇上吗?」周不华一句话问得秋别哑口无言,她以女子之身变装投考,居然还抡元夺魁,这是欺君大罪,只有杀头的分哪!
迟疑只有一瞬间,秋别毅然道:「我自然和你一道去。」
「妳不怕被人识穿,抓进大牢吗?」周不华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