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周普才大着胆子往内一探,就着稀微的月光,可见绣帘深垂,床前只放了一双男鞋。难道这两人一直是分房而居吗?
周普暗自纳罕,离开怀桐院。路上一直想着,莫怪白天他问起喜讯,周桐会支支吾吾的,原来他们根本就未同房。这事可也真奇。
走到栖雁亭,只见有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周普心生好奇,走过去一看,陶庆平支着头在喃喃自语,只听他道:「秋别,秋别,为什么妳要嫁给桐少爷?妳难道不明白我对妳一片痴心?」不住长吁短叹。
周普恍然而悟,原来喜欢秋别的,不只周桐一只癞蛤蟆。鄙哼一声,正要离去,突然一计上心,掉头走上石阶,拍陶庆平的肩头。
陶庆平郁结不欢,竟不知身后有人来到,猛然吓了一跳,惊跃转身,见是周普,忙道:「普少爷。」
周普笑道:「三更半夜不睡,你独个儿在花园里做什么?」
陶庆平道:「我──我──」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方才自言自语我全听见了。」陶庆平面色大变,周普笑嘻嘻自顾自说下去:「你说你喜欢秋别少奶奶这事若传出去,不知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陶庆平大惊失色,扑通跪倒在地,向周普不住磕头,哀求道:「普少爷,是小的痴心妄想,这一点也不干少奶奶的事。您高抬贵手,千万别说出去。」
周普扶起他来,笑道:「何必这么紧张?我别无恶意,相反的,我是怜你一片痴心,想成全你啊。」
陶庆平睁着一双惊疑未定的眼睛,不敢相信。
「唉!」周普假情假意的大叹一声,道:「你和秋别本来可以做一对鸳鸯,双宿双飞。偏生就冒出一个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周桐,硬是抢走了秋别。我真是替你们惋惜哪。」
这话说中陶庆平心坎,他凄然垂下头不语。周普见他已然中计,于是往下说道:「那个周桐真该死,也不想想他一个目不识丁的臭乞丐,配得上琴棋书画般皆能,而且貌如天仙的秋别吗?分明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陶庆平愈想愈心痛,双眉深绞,喃喃道:「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秋别也是傻,就为了老太太一句遗言,要她好好照顾桐少爷,她竟可以狠心丢下真心所爱的人,去嫁给周桐。她真应该来看看你伤心的样子,她一定会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
陶庆平猛然抓住周普手臂,大声道:「普少爷,您──您说什么?您再说一次。」
周普嗔怪的白了他一眼:「说什么?我说你是秋别真心喜欢的人。」
陶庆平惊得呆了,他对秋别痴情爱慕,一直冀望两人能共效于飞;自秋别嫁后,一腔情愫郁结不开,人变得失神恍惚。这时听闻周普说秋别对他有情,整个人如浸在仙酿玉醴里,半天都合不拢嘴,脸上放光,一扫之前的愁惨。
「我──我是她真心喜欢的人?」陶庆平心中涨满狂喜,几乎忍不住要手舞足蹈一番,以抒喜乐。「普少爷,你怎么知道?她亲口对你说的吗?」
「她怎么可能跟我吐露心事?」周普笑笑,说道:「有一次无意中让我听见的。本来这些话我不该对你说,毕竟她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但是我实在不忍心见你们这一对有情人,就因老夫人一句话,而错失姻缘,饮恨终生。」
陶庆平随着周普的话忽喜忽愁,这时听他话中别有弦音,急问道:「普少爷,您有什么好方法,可以让我和秋别在一起吗?」
「有是有,不过──」周普故作为难,要吊他的胃口,陶庆平果然忍耐不住,忘情的抓住周普的手臂连连摇晃,急问道:「快说,快说!」
周普被他捏得生疼,不快的看了他手抓处一眼,陶庆平这才知道自己逾矩了,忙松开手颔首道歉。
「你要和秋别长相厮守,也不是没有法子。只不过就看你敢不敢。」周普拂拂衣袖,好整以暇的说道。
陶庆平求道:「普少爷,您快告诉我吧。」
周普诡秘一笑,眼睛向四方扫了一遍,估量四下无人,附在陶庆平耳边低声说了。
陶庆平愕然,迟疑道:「这──」显然周普之法有教人难以下手处,不足为外人道。
周普轻视的从鼻中哼出声来,道:「罢了,罢了。我早知你是个没种的,就当我没说。」走下台阶,一边道:「枉费秋别一片心全在你身上,她真是个没眼珠的,竟会看上一个胆小鬼。」
陶庆平受他一激,冲出亭外,辩白道:「我不是胆小鬼,我是怕这么做万一害了她怎么办?」
「你让她『身在曹营心在汉』,做个和番的王昭君,就是爱她了?」周普讥刺。
前思后想,彷佛秋别深夜独坐背人垂泪的情景就在眼前,陶庆平狠咬着牙,下定决心道:「好。我就这样办。」
周普大喜,拍拍他肩头道:「这才是好男儿呢。」
☆ ☆ ☆
午后秋别小憩起身,春帆来报陶庆平有事要报,于是让他进屋。
陶庆平将收租事宜述说一遍,不时朝站在一旁聆听的春帆一眼一眼看去,秋别觉得奇怪。门外冬望呼唤春帆,她闻声出去后,陶庆平突然上前几步,怀着郑重的神情,压低声音道:「今晚三更我在栖雁亭等妳,事关性命,不见不散。切记,妳一人来。」秋别诧异不已,正要追问,春帆又回进屋来,陶庆平退回原处,托词告退。
秋别看他神色凝重,莫非他出了什么重大变故,急需要人援手,因此找上她?
她和陶庆平素日只有公事往来,谈不上什么交情。陶庆平为人诚恳踏实,实心任事,她素重他是个值得一交的人。他既有难,又开口求她,她很应该帮他这个忙。
晚上夜色甚深,周桐见秋别衣着整齐,还不准备就寝,奇道:「这么晚了,妳还要出去吗?」他看她换上绣鞋,故有此问。
「我到西院去看看。」她本想据实相告,转念一想,陶庆平或有难言之隐,不欲第三者知道,便改了口。
「要不要我陪妳去?那儿黑,容易摔倒。」周桐起身。
「不用了,我去去就回来,你先睡吧。」
「那我再看一会子书,等妳回来。」秋别一笑。
秋别一手掌灯,迤逦来到栖雁亭,亭中空无一人,难道陶庆平爽约了吗?将灯放在亭内石桌上,顺顺裙幅坐在石椅上等候。
忽见一个人影从亭外花丛中闪出,正是陶庆平。秋别站起身相迎。幽微的月光映在他脸上,阴晴不定。
「陶大哥,你日间说有重大事情,约我来此,可是怎么了?」
陶庆平耳听秋别款款柔语,示意关心,禁不住一阵颤抖,一阵激动。周普果然没有骗他,秋别对他有情;否则怎会一听到他有事相求,便不顾嫌疑,半夜来与他私会?这分情不但深,甚且逾于金石。
看着那双漆如子夜,澄若寒星的眸子,陶庆平按捺不住汹汹情潮,低吼一声,突然跃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激动的叫着她的名字:「秋别,秋别──」
秋别料不到一向温文有礼的陶庆平,竟会突然像只发狂的野兽,非礼于她;手按在他胸膛上想推开他,却撼动不了分毫,叫道:「你做什么?别这样!」
「我爱妳,我好爱妳啊。」情意如火燎原,陶庆平完全无法自制,不但抱紧秋别不放,且没头没脑的往她脸上、颈上亲去。
秋别又羞又怒,想不到陶庆平会是个衣冠禽兽的人,暗恨自己太过失谨,才会错把狂徒当君子,夜半单身赴约。此时气恼也属无用,只有快快设法离开此人此地,这般情景若落入他人眼中,那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死命推着陶庆平,但他是一个大男人,此举如同蚍蜉撼大树,徒劳无功。陶庆平像失去理智般,抱着她伸嘴乱亲;秋别左闪右避,要躲开他逾礼的狼吻。
猛听得一声喊:「好一对奸夫淫妇,可让我抓到了吧?」一人举灯踏上亭阶,身后跟了两三人,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普。
陶庆平松开手,秋别这才得脱自由,定定心神,正色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所看到那样──」
周普打断她的话,一副捉奸在床的模样,恶狠狠的道:「事实俱在,我们都是亲眼所见,妳和陶庆平夜半在此背夫幽会,难道我们个个眼睛都是瞎的吗?看看你们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想瞎言狡辩,真是一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
刚才挣扎间,秋别的头发衣裳都被弄得凌乱不堪,看来的确容易引人误会。她自认问心无愧,神情坦荡,朗朗道:「是他约我出来,说有要事拜托,谁知他竟对我无礼,事实就是如此。」
周普抬头大笑几声,分明就是不信。「妳想骗三岁小孩吗?有事拜托,干什么白天谈不得,非要偷偷摸摸的半夜两个人在暗处谈?妳平常和陶庆平老是眉来眼去的,我早就怀疑你们两个有奸情,今天总算让我抓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