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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下变故,使得先前的尴尬荡然无存。旁观的众人又惊奇、又好笑,呆了一会儿,才忙上前去扶起两人。

  只见秋别额角上肿起一个大包,疼得她猛吸牙。周桐也好不到哪儿去,额上的包包肿得像鸡蛋大,疼得眼睛鼻子全挤到一块儿去了。

  「这可是怎么着?没见过这么莽撞的新郎官,居然让娇滴滴的新娘子撞出一个大包来。」冬望心直嘴又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众人听了想笑又不好意思。还是赞礼的老嬷嬷来解围,笑道:「好了,好了。让新娘子进去休息吧!」

  夏圃笑扶起秋别,进了内屋。

  周桐的视线尾随着秋别纤影不舍,傻愣愣也想跟进去,被俏皮的冬望双手一拦,挡了下来:「等等。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不留在这儿招待客人,想上哪儿去?想进去陪新娘子?行!你得把我们每个人都灌醉了才成。」不由分说,硬拖着周桐回到宴席上。

  众人纷纷上来敬酒,人人脸上都是真诚的祝福;周桐虽然不会喝酒,也只好硬着头皮,酒到杯干,舍命陪君子。大伙儿难得有这机会共聚一堂,不分主仆,身分地位此时失去了意义。一个一个都要和周桐拼酒,以纾发心中的欢畅。不胜酒力的周桐喝到后来,眼中人影成双,玉山倾倒,醉得不省人事。

  在屋内端坐的秋别取来冰块敷了一阵,疼痛稍减。听得外屋划拳呼喝声,震耳不绝,闹了一个多时辰还不散去;虽说他们是一片心意,到底也别闹得太过分,惹周绍能那边非议。于是走到外屋,只见到处杯盘狼藉,大家喝得面红耳赤;有的已经醉眼醺醺,还在吆三喝六。金开抱着酒醰,鼾声大作,蜷在罗汉榻上睡觉。周桐伏在桌上,醉得人事不知。

  秋别叫那些神智尚清醒的,护送酒醉之人回去。夏圃、冬望略略收拾了桌面。另外叫个健仆负金开回去休息。

  周桐醉得很死,身体沉重得像滩泥。秋别拉起他一条臂膀,拖之不动。忽然一个声音道:「我来吧!」

  秋别抬头迎上一双郁郁含愁的眼神,却是陶庆平。她从未看过他这等落魄寡欢的神情,心想他可是遇上什么难解之解,存了一个疑问在心。

  「谢谢你。」

  两人合力半拖半扶着周桐入内屋,上床歇息。陶庆平看着秋别弯着腰,温柔款致的为周桐铺枕盖被,细心放下帐幕,眼神变得幽黯。

  新房内红烛高烧,轻轻摇曳的烛影映在秋别滑如凝脂的容长脸蛋上,越发显得眉目如画、新人如玉。

  陶庆平心中有如针刺,右手食、姆指在袖底狠捏着大腿,才不致狂叫出声。

  这几日来,可说是他一生最痛苦的时候。他暗恋秋别已久,素畏秋别的风节,一直不敢对她有所表示。周老夫人死后,他还痴心妄想秋别功德圆满,他可以大胆向她求婚,两人做一对神仙眷侣。若她不肯留在周家,他们亦可隐居田园,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孰知事与愿违。周老夫人死后,他和秋别却愈离愈远,平日见面都是谈生意和家务事;秋别一身打理上上下下,忙得连说句闲话的时间都没有。

  周桐突然宣布要娶秋别,整个世界彷佛崩碎在陶庆平眼前。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心目中玉洁冰清、不染尘埃的仙子,竟要嫁人为妾,而且是憨傻有余、土气十足的周桐。他还小她三岁呢!

  这几日来,日日夜夜,陶庆平只是反来覆去的寻思:「她为什么答应嫁给周桐?她不是立誓终身不嫁?难道真如普少爷所说,她是为了得到周家的财产?不!不会的。秋别不是那种女子。但她为什么甘为人妾?周桐既无学识,又无才能,秋别般般皆晓,她怎忍受得了这样一个粗蠢的丈夫?」想到这一节,就愈觉得只有自己才是秋别良配,痛苦矛盾,动荡不已。

  他不断为这难解的疑团受着煎熬,心形于相,面上现出愁痛郁苦的表情。

  秋别不知他遇上了什么事,平日受陶庆平照顾颇多,若有她能效力之处,她可略尽绵薄。问道:「陶大哥,你有什么心事困扰你吗?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有小妹能尽力的地方。」

  秋别一双如秋水、如寒星的眼睛直定定看着陶庆平。他一阵激动,想冲口而出倾诉衷情,才说了一个「我」字,话到嘴边,硬生生梗住了,说不下去。

  「陶大哥?」他分明有话要说,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陶庆平黯然低头,木已成舟,就算他吐露真情又有何用?秋别已是周桐的人,说出来徒然教彼此尴尬。

  陶庆平凄然道:「没──没什么,只是我最近有点儿心烦。今天是妳和桐少爷大喜的日子,我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白头偕老,永──永结同心。」转身快速出房。

  秋别来不及叫住他,以她现在的身分也不宜和一个男人太过接近。等以后有适当时机,再慢慢开导他就是。

  相煎何太急

  秋别嫁为周桐妇后,有了可与周绍能相抗衡的身分,名正言顺担负起周桐代理人的职责。吩咐账房,除了日常开销,及每月必支的钱,周绍能那边若有特别支用,必须先经她同意,才可放银。

  周绍能对秋别此举恨得牙痒痒的,却拿她莫可奈何。秋别待下宽严并济,深得人心,又行得正坐得端,寻不出半点错处来找碴。

  周普是三兄弟中最耐不住脾气的,为了银钱他和秋别争吵理论不下数十回,回回都是铩羽而归,对秋别积恨最深。

  拿秋别没办法,周普转向周桐下手。周桐憨傻老实,周普想从他身上看能不能套出一些消息,打击秋别。

  周桐心无渣滓,周普突然示好结欢,他不疑有他,毫不介意周普从前待他的不是。周普问什么,他一五一十毫不隐瞒。但任凭盘来问去,周普仍得不到想要的消息,颇为失望。

  「娶了这么一个能干又漂亮的老婆,你艳福不小啊。」周普在一次闲谈中,语气酸酸的说道。

  周桐红了脸,道:「三哥取笑了。」

  「我哪是笑你?我羡慕你都来不及。」周普要笑不笑的。「你们成亲也一个多月了,什么时候请我吃红蛋啊?」

  周桐脸更加红了,道:「我……我们──」神气有些异样。周普心中一动,没有再问下去,扯些别的乱谈一通,这就散了。

  白天周桐的踯躅,使周普存了一段心事;晚上上更后,用完晚饭,悄悄来到怀桐院,站在屋墙外,偷偷向内张望。

  屋内灯火甚明,周桐手持书卷,正在低诵;秋别坐在另一边,面前摆了一本帐簿,左手一面翻,右手在算盘上飞快打着,发出嘀嘀答答响脆的声音。

  站了好久,两人仍是各人做各人的事,不交一语。周普站得脚酸,觉得好生气闷,本以为有什么可探听的,这两人简直像对结褵多年的老夫妻,无话可说。他正准备提脚要离开,屋内这时有了动静,啪的轻轻一声,是书放在桌上的声音。

  「怎么了?」秋别从帐簿里抬起头。

  周桐轻叹一声:「没什么。」

  周普悄悄从窗沿一角探出一双眼睛,偷看屋里的情形。灯火映着秋别皎如明月的容貌,她成亲后更添娇妍,看得周普是又嫉又羡。

  愁闷两字全写在他脸上,还说没事。秋别站起来走到周桐身边,柔声问:「你有什么不开心,告诉我,心里会好过些。」

  「我──」周桐无以为言。他只是觉得没来由的烦闷,原因何在,他却说不上来。

  秋别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周桐答复,只是淡淡一笑:「华弟。」两人成亲后,秋别仍如婚前主仆身分时称周桐为桐少爷,周桐以两人已是夫妻,坚持要她改口。她以称呼事属小节,也就顺他的意思。她年纪虚长三岁,故他叫她秋别姊姊;她也就称他的字,以华弟相呼。「我看你近来书念得很用功,可别累坏了身子。」

  「我身子骨壮,不累。」说着周桐右手握拳捶捶自己胸膛,道:「倒是妳最近又瘦了不少。那些帐多得像座小山,妳常常算到很晚。这样下去怎么行?」

  「不打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不必替我担心这个。只要你用功读书,我比什么都开心。」鼻端痒痒的,打了一个哈啾。

  周桐忙站起来,进内屋取了一件外衫给她披上,道:「看,着凉了吧?天气渐渐暖,但早晚还是挺凉的。时候也不早了,这些帐明天再算,好不好?」

  秋别想了一下,不忍拂他一片心意,笑道:「好吧。那咱们今天早些歇息。」在帐簿上折了个记号盖上。

  周桐和秋别进内屋,周普心想他两人在床上不知会谈什么知心话,心急的探出身子,伸长耳朵想听清楚;却见周桐回出外屋来,急忙往墙边一闪,幸好没被他发现。忽然光亮消失,屋内周桐吹熄烛火,接着是放帘帐脱鞋拉被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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