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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桐请周绍能等人到春水堂共聚,有事要宣布。上夜时,人陆陆续续到了。
「二叔、大哥、二哥、三哥。」周桐礼数周到,一一作揖问候。众人高坐椅上,大剌剌的安受他的礼。
「你把我们请了来,说有事要宣布,是什么事啊?」周绍能笑问。
周桐讷讷的红了脸,瞄了站在身后的秋别一眼,低声而坚定的说道:「我要娶秋别姊姊过门。」
砰的一声,周普拍桌而起,双目如欲喷出火来,大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别人倒罢了,他垂涎秋别已久,不料半路竟杀出一个程咬金,硬生生要咬走他的天鹅肉。
他这激烈反应把周桐吓了一跳,呆了一呆,又重述了一遍:「我要娶秋别姊姊过门。」
「你这个乞──」大步上前,周普怒不可遏,满拟饱以这臭小子一顿老拳。
周晖抢上去拉住他。
周普转头怒冲冲道:「干什么?做什么拉住我?这个臭乞丐穿了几天龙袍就自以为是皇帝了吗?秋别是我先看上的,要嘛也该嫁给我,哪轮到这臭乞丐──」
愈说愈不成话,周晖忙一把摀住他的嘴不使再说下去。
周绍能看儿子出丑,面上罩了一层严霜,冷然道:「你闹够了没有?给我住口回你椅子坐去,再多言我叫人塞你嘴巴。」
见父亲动怒,周普按下满心不快,用力挥开周晖的手,忿忿坐回自己椅中,怒瞪了周桐好几眼。
转过脸来,周绍能满脸堆欢,笑道:「好侄儿,让你见笑了。你三哥就是脾气火爆,毛毛躁躁,说话也不知分寸,他是有口无心,你可别放在心上。」
周桐忙称不敢。话锋一转,掉回正题,对秋别笑道:「周桐他说要娶妳,妳可愿意嫁给周桐?」
「老太太临终前要我好好照顾桐少爷,等于是把我给了他。桐少爷要娶我,我没有不答应的理。」秋别意态闲适,口吻像在谈论他人之事。
「好!好!」周绍能嘿嘿几声,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皮笑肉不笑,教人直起寒毛:「好个忠贞不二的义仆,老太太算是没白疼了妳。」
「二老爷过奖了,秋别只不过尽自己本分罢了。」秋别不卑不亢。
周普听着父亲和秋别不关痛痒的对答,按捺不住火气,冷笑讥刺道:「我还以为妳真的是贞节烈女,原来是打着这主意。莫怪我好几次要讨妳做妾,妳都不肯,就是要等这大好机会,飞上枝头当凤凰。同样做人家的妾,当然要挑那有钱又单纯的,才好让妳一手掌握啊。妳别以为拣到了高枝,就可以让妳在周家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奴才就是奴才,我们周家再怎么着,也还轮不到奴才来当家作主!」
「三弟,你胡说些什么?」周晖假惺惺的斥责周普:「她可是老太太生前最宠爱的侍婢,桐弟最怜惜的心肝宝贝。她再有什么错处卑下,你打狗也要看主人啊。」骂人不带一个脏字,阴毒刻损却远远有过之而无不及。
秋别脸上一片平静,恍若不闻。她主意已定,任旁人如何污言秽骂,已不能动摇她心志。周普却不能甘心,晓晓不住辱骂。周绍能自顾身分,不能落个仗势欺下的名声,周普此举正好合了他心意,坐在一旁冷视。
周桐插口道:「三哥,你别这么骂秋别姊姊,是我自己要娶她的。」
周普骂得正兴起,索性连周桐也一并骂进去:「你这个克父克母的臭乞丐,命中带煞的扫把星!才刚回来就克死了老太婆。你娶这八败星正好,看是谁先克死谁!」
「普少爷!」秋别这一声隐隐然有一股教人不得不从的威严。「须留点口德,遗福子孙。」
周普心中一凛,当即住口。
「桐少爷和我的亲事就订在十天后。」既已过了堂,秋别怕夜长梦多,周绍能要生事破坏,开门见山把婚期给决定了。早一天成为周家人,她才能名正言顺辅佐周桐:「这是纳偏房,不用大张旗鼓的铺张采办。纳小不比娶妻,不坐花轿,不穿红裙,不盖红巾,又是自家人,只须向祖宗磕头祝告即可。老太太新丧,连家宴一并可免。二老爷以为如何?」
「这不是太委屈妳?出嫁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大事,妳这么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嫁掉,我这半个长辈都替妳叫屈。」周绍能说着风凉话。
「多谢二老爷关心,秋别不委屈。」
「妳这么急着过门,该不会是肚子里有了吧?」周普不狠狠刺上几句,心不能平。
「我和秋别姊姊是清清白白的!」周桐自己被人轻贱不要紧,不容旁人对秋别有一丝一毫的污蔑,大声抗辩,眼睛都红了。
「干什么这么大声,说中你们丑事了吗?」周普嘴角一撇。
周桐生温和,但他这时气极了,踏前要和周普争辩。
秋别一个箭步,挡在周桐身前阻他去路。
「不敢打扰老爷、少爷安歇,这就请回吧,秋别不送了。」示意散会。
周绍能拂袖而起,假笑道:「很有少奶奶的派头啊。」出门而去。
周普怒视两人一眼,周晃、周晖笑笑不作声,也都走了。
周绍能四人走了之后,春水堂只剩下周桐、秋别二人。
「秋别姊姊,妳干嘛不让我和他们说清楚?我们并没有──」周桐不解为何秋别阻止他,在他想来,秋别受冤不可不诉。
秋别淡然一笑,深知周绍能等人只有得到家产,才会罢休息事,解释何用?「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们行得直,做得正,又何必和他们多费唇舌?」
秋别之言不错,周桐立时气平了。对秋别的敬爱更加深一层,笑道:「秋别姊姊,妳的修养真好。」
听他说得天真,秋别露出近日来难见一见的轻松笑容,道:「彼此彼此。你的修养也不差呀。」两人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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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别和周桐的喜事一传出,平素和秋别交好的姊妹淘纷纷前来道喜。秋别嫁给周桐,周家由她掌扶,她一向宽厚体恤,下人们可望和往常周老夫人在世时一样,只要本分做事,不怕有不测之威,因此人人都是真心祝贺。
秋别说了不铺张,底下人却不肯放过这个能为她做点事的机会,从库房里翻箱倒柜,将怀桐院内外装点一新。夏圃和春帆熬夜替秋别赶制了一套新嫁服;冬望小丫头手巧,时已春分,周家花园一片嫣红奼紫,摘了一大堆花儿朵儿,把新房布置得花团锦簇,香气扑鼻。又剪了许多秀巧细致的囍字,贴在窗纸、妆台上。
成亲那一天,周桐一晚翻来覆去,根本没有睡着。想到今天就能和秋别共结良缘,教他怎能安睡,恨不得天光快亮。
好容易挨到天亮,春帆打了一盆水进来伺候周桐梳洗。进门见他坐在椅上,一脸期待难安,放下脸盆忍不住掩嘴笑道:「桐少爷,你该不会一整晚都坐在这儿没睡吧?」
周桐被她取笑,不好意思的笑了。春帆绞了手巾递给他擦脸,站到他身后替他梳头。
新房设在怀桐院。到了上灯时分,夏圃、冬望和两个老妈子簇拥着一身桃红的秋别来了。鬓黑的秀发高高挽起,梳了一个宜春髻,上头还别了一朵粉红色的牡丹花;淡扫蛾眉,薄施脂粉,身上既无琳琅环佩,也无金钗翠羽,饶是这身淡极清雅的妆扮,却更显得她艳极无双,冠绝群芳。
周桐从未见过如此艳丽的秋别,看得目瞪口呆,连秋别已来到他身边,他还只是一个劲儿的痴望着她。
偏是冬望调皮,猛地一声喊,把周桐吓了一大跳,她则拍手笑道:「新郎官好傻气,看新娘子看到失魂了。」哄堂大笑起来。
周绍能等人一个都没来,有心要替秋别庆婚的仆佣都感轻松。在场论起来是金开最大,他是周桐养父,众人按了他坐在大座上。
金开穿着周绍祖的旧衣,一身整齐,喜气洋洋。他连连推拒,到底拗不过众人好意坐下了。
一位老嬷嬷自告奋勇要做司礼,她道:「当年绍祖大少爷成亲时,是我替他主持婚仪,现在桐少爷的喜事,还是非我不可。」众人都依了她。
在老嬷嬷手挥口诵之下,周桐和秋别跪在地上,朝外磕了三个头,之后转向堂上,向金开也磕了三个头。金开喜见佳见佳妇,笑得合不拢嘴。
拜完高堂,再来该行侍妾叩见主人之礼。那老嬷嬷顿时满脸尴尬,刚才她只想着要抢这美差,不料倒是给自己找了个烫手山芋,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
秋别于这些礼数最是娴熟,了解老嬷嬷不想自己受委屈的心意。只是淡淡一笑,自动向周桐盈盈拜倒,道:「妾身叩见主人。」
周桐一慌,他对秋别最是敬重,怎能让她向自己叩拜?也跟着跪了下去。
他跪得太猛太前,冷不防两人头颅相碰,发出好大声响,两人都弹开去,各自扶着额头哎哟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