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辛苦、太不快乐了,她不要再带给大家困扰了。
出去走走看看,说不定对人生会有新的启发,她不能永远耗在这里。
将盒子放进摊开的布巾中,上头已摆了几套衣物,捆好扎好后,她将包袱紧抱在怀里,下定决心,打算就此不告而别。
手都还没碰到门板,门却突地一开,她吓得低叫一声,瞧见梨大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探了进来。
“大、大妈……?”
梨大妈挪动笨重的身躯进来,一眼就注意到她怀中的包袱,她轻叹口气,愁苦难当地抹掉眼眶内的湿意。
“也好,你是不该再待在府里。大妈虽然老了,可脑袋瓜清醒得很,你这丫头成天强颜欢笑,其实心里头痛苦得要死。”她哀伤地嘴巴直嘀咕。“也好,省得那位邰大人一天到晚动你的脑筋。既然和大少爷无缘,你就出去闯闯、见见世面,顺便打听自己身世,说不定还有机会遇到好人家。”
“大妈,你……你都知道了?”荆乔巧万万料不到大妈早看穿她的想法。
“我怎会不知道?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把你当成自己孩子在养啊,发生这种事,我比谁都难过,看你这么晚房里灯还亮着,当然猜得出你是为了什么。”大妈的手紧紧覆住荆乔巧的手。虽然大妈的手长满茧又十分粗糙,但传递过来的温暖却源源不绝。
“大妈,没事的,我不会离开太久的,只要邰大人死了心,或许我一年半载就会回来了。”
梨大妈又急着缩回手,将准备好的一只锦囊交到她手心里。
“这你带着,出门在外没点钱准会饿死在街头。不过你得切记钱不露白这个原则,免得让人动了邪念,就像我上回一样!”
荆乔巧愣了愣——这只锦囊沉甸甸的,恐怕是大妈毕生的积蓄呀!心情在刹那间掀起波涛巨浪,再隐忍不住心中激潮,她红着眼眶,颤抖地抿住唇拚命摇头,泪亦跟着落下。
“大妈,我……我不能……”
“你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推拒大妈给你的钱,是不是?”看着荆乔巧那痛哭失声的模样,大妈爱怜地摸摸她的头。“但你要答应大妈,不管你去哪里,一定要请人捎个信回来报平安,好不好?”
除了点头,荆乔巧已哽咽得无法言语。
“走吧,大妈送你出去。”
“嗯。”
两人静悄悄地行过门廊与园子。
“记得一定要回来,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大妈等你。”这是梨大妈在她离去前最后说的话。
“我知道,我会的。”强忍住又将汹涌的泪水,荆乔巧把心一横转过身。
跨出后院门槛,沉重的步履步步停停,她在黑暗中不时回首,只见大妈的脸渐渐模糊。愈往前走,宅院愈是隐进山林中,如同不见星月的夜色一般。
什么都看不见了,不管是大妈的脸还是那住了十八年的大宅院,她的眼睛里都只剩一征漆黑。
深吸一口气,她告诉自己别再回头了,就这么投身在秋间甚浓的冷风中,让黑暗完全吞噬。
第八章
整整四个年头在转眼间无声流逝,印证了岁月无情这四个字。
什么都会变的,不是吗?
这四年来,在人心险恶、陷阱不断的世道里,经历了无数的挫折与磨练,让他从一个苍白细瘦、弱不禁风的小瞥脚,长成神朗玉立、精明干练的大男人。锐利炯亮的眸光里,看不出一丝以往的懦弱与古怪,坚毅沉着的神情底下,却暗藏内敛不为人知的深刻感情。
在回家的旅程中,他的心相当不安定。
为了赌一口气,他毅然前往汴京,从一窍不通的摸索,到信心十足的放手一搏,他全神贯注的倾力经营这家店铺,将继承家业当作势在必得的自我成就。
该感谢那个当年不断刺激他的丫头吗?脑海里出现一张讥诮诡诈的咧嘴鬼脸,唇角不经意流露出温柔微笑。
如果说他曾经想家,那么,他想念这张鬼脸的次数似乎还比较多。
随着马车缓缓进入大理京城,荆枫若的心情愈是翻搅难安。掀起帘帏一角,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依旧是热闹如常的街道店铺,却不知挂念的“人”是否有了变化?他百感交集的幽幽一叹,为自己内心里的起伏感到懊恼。
好奇怪呀,他竟然会紧张,紧张到手心出汗、四肢发抖呢。
“大少爷,已经快到府邸啦。”坐在车夫边的阿福回头兴奋嚷着,不时揩抹着额上豆大的汗珠。“您瞧见没有?”
“瞧见了,还是一点都没变啊……”他的声音渐小,一下子掉进记忆的漩涡里,脑袋瓜顿时涌进无数过往片段。
但愿一切都没变。他在心里祈盼着。
兴匆匆地跨进门槛,荆枫若头一回以开心的表情出现在家人面前,也不管这四年来变得如何沉稳严凛,他只想真实的表达出内心的愉快。
“爹、娘,我回来了!”
冲进花厅,一张张熟面孔全殷切期待他的归来,还尖叫着围了上来。
“枫若,娘等你等得好辛苦呀!”夏梅欣喜若狂地抱住儿子不放。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荆石榴又笑又叫的跟着从后抱住他。
包括荆黄馨、荆紫竹也全都回娘家,为了看这个四年不见的大哥究竟变成什么德性。
“大哥,你皮肤晒得好黑哦,也变得好壮,都快看不出是你了。”刚生完头一胎的荆黄馨,无限惊讶的从头到脚打量他。
“是啊,也变得好有男子气概,真的完全不一样了。”荆紫竹也啧啧称奇。
“哎呀,快让我好好瞧瞧他,你别净抱着他不放!”荆包迎没好气的拉开妻子。
不知怎地,荆枫若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大伙儿见到他确实是欢天喜地的,可是,似乎少了点什么。
他不自觉的左张右望,纳闷心里真正惦念的那个黄毛丫头怎地没出现?
“让你去汴京这决定果然是正确的,”荆包迎欣慰地摸摸下颚胡须。“瞧你现下已经没那古怪脾气,整个人英挺多了。”
可恶的荆乔巧!在这时候你还真的静悄悄!
想耍大牌还是要性子?隔了四年才回来,你竟然没来迎接我?
心里又咬牙切齿起来,仿佛只要和这丫头有关,他的坏脾气就会统统出笼。四年来的修养,全败在她一人身上。“枫若,你这一路风尘仆仆肯定累坏了吧?”娘亲的声音重新引回他的注意。“你先回房休息一下,等晚膳准备好,我们再好好为你洗尘。”
忍耐!先不能生气,要和颜悦色!
“娘,那鬼丫头跑到哪去了?”他试图摆出最和善的表情。
这瞬间,他肯定白自己半点都没看错,所有人原有的笑容在听到“鬼丫头”三字全冻结成霜,消逝在唇边。
“你们做什么全都这种表情?”不好的预兆在心中浮现,他神情一敛。
“大哥,我们太晚知道了。”荆石榴突然说了这么句话。
“知道什么?”
“知道你在汴京其实没有爱上什么女人,全是阿福搞错了。”
“然后呢?”他的心开始不规矩的狂跳。
“可是乔巧在知道事实之前,就已经离家出走了。”
感到五雷轰顶的荆枫若完全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那张嘻嘻哈哈的灿烂笑脸,而是“人事全非”四个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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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巧离家出走?
这——这不会是真的吧?
连连后退倒进桧木椅中,荆枫若震惊不已,万万无法置信耳朵所听见的残酷事实,宁愿他们只是故意骗他,串通好要试探他是否在乎荆乔巧。
但他毕竟猜错了,这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感伤神情,不是人人都能演的入木三分吧?
他震惊得无以复加,突然间有一股心胆俱裂的觉悟。
“这么说来,她……是因为我才走的?”
“枫若,其实在你去汴京的这段期间,家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娘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忆起这四年来的种种变化,夏梅语重心长地轻摇螓首。“但为娘的相信,乔巧会离家出走的最大原因,还是在于你。”
他苍茫无神地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那张俏丽调皮的脸蛋在心上不断浮现,心情激荡之余,胸口胀满了迫切的感情。
“可是,她在外头无依无靠能去哪里?你们难道没有找过她吗?”
“我们找过了,但这京城何其大,找一个人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倘若她刻意躲在某个地方,要找到她是十分困难,何况她若出城去,更不知从何找起了。”荆石榴难过地垂下脸来。
“那她离开咱们府里有多久了?”
“算算也快半年了……”莉包迎叹道。“唉,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平安,这外头坏人这般多,她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实在教人担心哪。”他一叹再叹,内心里愁肠百折。儿子摆明也喜欢乔巧,怎料天公作弄人,先摆了这道谱,才会阴错阳差造成未来媳妇儿半夜偷跑。
“她总不会一直待在外头不回来吧?”愈想愈是不对,一颗心揪得死紧,荆枫若着实慌了,又从椅上跳起来,急切地在厅上来回踱步。“这里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家,她怎能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