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识涯沉默的看着火把的火渐渐熄灭,侯荔则仰着脸看着满天星斗,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
“对了,你找着客栈投宿了吗?”
“还没。”她扁扁嘴。“老实说,我肚子饿得要命呢。”
“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客栈吧,顺便你也可以吃点东西。”
“麻烦你了。”
☆ ☆ ☆
尾随在耿识涯的身后,侯荔贼头贼脑的环视着周遭人群的流动。由于全镇都处在火把节的欢乐情境里,因此即使夜已深,还是满街的人。
走进一家金华客栈,里头还是客堂满座、人声鼎沸,店小二和伙计来回奔忙,放眼望去还真找不到一个空桌。
“这儿的生意真好,我看也没位子了。”她低声对他说道。
耿识涯却往柜抬前走去,她急忙跟上,发现有不少人正盯着她瞧。
一个头扎素髻的中年妇人转过身看到他。
“识涯,你回来了呀。”中年妇人注意到侯荔,不由得眼睛一亮,礼貌地朝她微微一笑。“这姑娘可就是和你交换信物的?”
“娘听说了?”
“当然,每个人见着我都说媳妇有着落了,就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敷衍梅年已五十,慈蔼善心的面容让她看来不过四十出头。
“这其中有些误会,回头再跟娘说。”耿识涯对母亲一向敬重。“座上还有空位吗?”
“有有有,你们饿了是吗?我叫小三子带你们到云倚坊,成吗?”
“这样不是太浪费了?”
“无所谓,何况只剩那儿空着。”傅衍梅回头叫唤了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孩子。“小三子呀,带耿大哥和这位姑娘到云倚坊。”
“是的,大娘。”小三子勤奋的大声回应,很快就跑过来。“耿大哥,好久没看到您了,走,我带您上去吧。”
“谢谢你了,小三子。”
原来这客栈老板娘是他的亲娘呢,怪不得他一点都不怕没位子坐,想想,这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小三子轻轻推开两扇门扉,摆在厅中央的是张大理石桌,约可容纳十五人用膳喝酒,装潢得相当精致,有山水描景画、人物临摹画、有古董花瓶、有雕玉奔龙像,一看就知道是用来招待重要客人的地方。
“这云倚坊已经很久没人使用了,不过还是天天清扫,干净得很。”小三子自豪的抬头挺胸。
“真辛苦你了。”耿识涯拍拍他的肩膀。
“一点也不,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大娘是我的再生父母,没她收留我,我也不晓得流浪到哪儿去了。”小三子偷望了侯荔一眼,忽地压低声音。“耿大哥,她就是你要娶的姑娘吗?”
“不是的,下回耿大哥再告诉你这事吧。”
“那我下去忙了,稍等会儿会把饭菜送上来给您。”小三子愉快地说。
待小三子打揖离去,侯荔正托着下巴仔细浏览一幅美人像,画里人儿巧笑倩兮、栩栩如生,活脱脱就像真人一般。耿识涯顺势一望,心口不禁为之一痛。
“这上面画的,是真有其人吗?”
郁积于心的凄怆之情突地翻涌,他心力交瘁的背转过身,深深地仰头长叹。
“是的,上头所画的那位女子,正是耿某的妹妹。”
“哦?你的妹妹呀,”她转过头,兴致勃勃的追问着。“她长得好美好美,是不是已经出嫁了?”
仿若鞭笞的刺痛,教他不忍的闭了闭眼。“不,她已经过世了。”
气氛倏地凝结成冰,气温降至低点,她倒吸一口气,震愕而不知所措的僵在那。
“对、对不起……”
“不要紧。”他的眼眸转为深沉的黑幕,蕴藏的恨意极度慑人。“只要我早日逮到那个混蛋,她就可以瞑目了。”
“她……她是被人杀害的?”
“先奸后杀。”
他咬牙切齿,握拳的手臂青筋暴突,那模样可怕得很,但他的回答更让她浑身一颤。
“什么?”
“算了,不说这些。”耿识涯逃避的摇摇头,转身朝红绒椅坐定。
须臾,店小二快步送上满桌子的丰盛佳肴,但两人显然已无胃口。
“吃吧,你不是很饿吗?”他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
“嗯。”她闷闷不乐地点头,举起筷子夹了块白斩鸡到碗里。
“等你用完饭菜,我会请我娘挪间空房给你住下,往后你在贡玉镇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才想把那块鸡肉塞到嘴巴,一听到他这席话不免停顿。
“你为人可真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跟你没亲没戚,这房钱和饭钱,你可不能不收。”
“不必了,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身上多留点钱总是好的。”
“不行不行,要不我马上走人,反正这鸡肉我还没咬到半口。”她放下筷子执拗地板着脸孔。
“你……”
“还有还有,相逢自是有缘,往后也不能装陌生了。你呢,可以直接喊我荔○,我呢,就跟大家一样喊你耿大哥,成不成?”
耿识涯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答应,这才见她高高兴兴的动筷子。
用完这美味的一餐,侯荔的肚子从洼地变山陵,她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由于耿识涯有事先行离去,她跟在小三子后头,来到今晚落脚歇息的客房里。
“侯姑娘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吆喝一声,我会尽心尽力为您做到最好。”小三子热络的说着。
“没问题,我一定记得吆喝的。”她顽皮的笑说。
“没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她突然灵光一现。“啊,小三子,有件事想请问你一下。”
“什么事?”
“呃……你听过鉴金四臂菩萨这东西吗?”
“鉴金四臂菩萨?当然有啊。”
“那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在哪里?”她强按下激动的情绪,装作只是随口问问的稀松平常。
“知道啊,就在后头那座北冀山上的观玉庙里。”
“观玉庙?”乍听到这个回答,她有颇多的怔诧。
“嗯。”
“谢谢你,我知道了。”见他要走又拉了他一把。“还有还有,别把这事告诉别人,好吗?”
“喔。”小三子有些纳闷,去庙里拜拜又不丢脸,干啥神秘兮兮的?
待他扣上门,她挤眉弄眼的实在想不明白。
“庙?这鉴金四臂菩萨在庙里头?”她想不透这其中缘故。
可怜的侯荔,还不知道这銮金四臂菩萨是一尊用金雕出来的神像,想偷它,容易得很,但若想带走它,可得看她驼不驼得动了。
☆ ☆ ☆
隔日一早,侯荔在吃得饱、睡得好的情况下,在床榻上多赖了些许光阴,若非外头闹哄哄的嘈杂声吵得她无法蒙头再睡,说什么她也不肯离开这暖呼呼的被窝。
换上粗布衣裳,手扶在楼台栏杆从上往底下一望,每个人说话的神情都显得惊惶害怕,个个激动不已。见到此情景,心头的不安跟着强烈涌上,她快步下楼,正好迎上耿识涯的母亲傅衍梅。
“大娘,昨晚叨扰了。”她连忙礼貌地上前说道。
“没有的事,适才正想上去喊你一声,见你没事我就安心了。”傅衍梅满面愁容,积郁在印堂的那股哀伤,在这一夜雪上加霜。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焦躁不安的?”
“……方便的话,我们到一边谈。”傅衍梅面色凝重的颔首,带着她走至后边无人的柴房。
“大娘,您的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不舒服?”她忍不住关心的问。
“我没事。”傅衍梅感到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对这个姑娘,她其实中意得很,只可惜她是外地人。“那……您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呀。”从小未受过母亲疼爱的她,对博衍梅有着同样复杂的心情。
“唉,侯姑娘,我现在说的话绝不是吓你,昨个儿二更天庆典告一段落后,连续传出了三件惨案。”即使是侧面看她,侯荔依旧看得出她的牙关在打战。“仍是三年前的老手法,一点都没变。”“到底怎么了?”
“三年前,采花双盗把我唯一的女儿筠翠,用残忍的方法先奸后杀,弃尸荒野,其暴行令人发指。”傅衍梅一直努力保持着镇定。丈夫病危时她答应过,一定会坚强起来,好让儿子无后顾之忧。“当时,识涯誓言即使天涯海角也要将那两名凶手揪出来。经过千山万水、视死如归的长时间追踪,他终于逮到其中一个予以制裁,可是他也因此负伤极重,虽然还有一个凶手在逃,我也不愿再让他远行。”
“您的意思是,这剩下的一个凶手,如今又重返贡玉镇犯案?”侯荔脸色倏变。她虽然会些轻功,但这采花盗肯定武功过人,要是他瞎了眼挑上她,她能否逃得了还不一定。
“没错,所以我很担心你一个人独来独往会有危险,不知会你一声恐怕你落单时引来觊觎,那可不妙。”
“大娘您真好,你们一家都是大好人,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却能受你们的万般照顾,让我这个粗野人实在无以回报。”她由衷的感谢,心里着实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