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该说他傻,还是该说他狠。
江寒瞪向斑驳的墓碑,心中暴气不平,却不敢骂出半句污言秽语。“你有这个诚心,那女人还未必信你!”
“错,她信我。”玄玉挥开翠色绸扇,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她要我回东北接古鹰位子。”
将来道源登基为帝,若是孝顺便罢,若是想一不做二不休,连杨婉一起除去,还得顾虑着她统领天下第一邪教的女儿。
江寒嚷起眉头,“你要听从她?”
成为五毒教教主,等于宣告她这一生都换不回女装,永远会被人识为该死的妖邪。
玄玉沉吟不语。
江寒怒气更炽,“玄玉,你今年十六了,京里的姑娘在你这个年纪没嫁人的,也都有婚约了!难道你要这么一年拖过一年,拖到那女人咽气了,才算完成师父的遗愿?才可以脱下这一身碍眼的黑衫?”
她也想摘下面纱换回女装,也想像其他女孩子一样穿上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地出阁,嫁给心爱的人。但是……
玄玉摇着绸扇,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中翻涌的思睹,“其实这样的日子,过惯了就没什么了。”
她没给江寒答话的机会,话声才落,身形一闪,转瞬间已飘远了。
飞奔在林间,玄玉几乎足不点地,连落叶都来不及沾在她身上,唯有东方渐升的明月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出了竹林,来到湖边。
玉足突然在湖边立定,玄玉瞪着水面上的倒影,好半晌过后,才深吸口气,“啐!我才不哭呢!有啥好哭的?”
她一转身,正要回去暂居的竹屋,脚下突然一绊,幸亏她应变迅速,立刻回覆平衡,才没跌个狗吃屎,但,一张美颜已羞恼得红透了。
她粗鲁地踢了踢地上的人。
“喂!你躺在这里干嘛?吃饱没事干,想害人跌倒啊?”
半天等不到回应,玄玉好奇地蹲下身子,“真的动也不动的,死了吗?”
突然,他呛咳一声,一柄长剑朝玄玉的面门击来。玄玉骇了一跳,反射性地挥了开舌,那人经此一震,勉强撑起的身子又跌回地面,痛得他呻吟出声。
“痛死你活该!谁教你打我!”玄玉啐了一口,拉起他的手腕诊起脉来,喃喃自语道:“还真的中了焚魂炙魄针,若是谷石他们下的手,怎么会让你闯到这里来?”
她每年来湖州扫墓赏荷,都居于此处,是以这附近布下了五行八卦的阵式,加上五毒教湖州分舵就在左近,没道理此人中了五毒教的焚魂炙魄针,还能闯到此处。
玄玉疑惑地拧起眉,不经意地低下头,忽然心头震了一下。
这男人长得挺好看的嘛。
他的五官轮廓深刻,线条刚劲,两道剑眉斜飞入鬓,虽然浑身是血,却仍然英气逼人。
玄玉一时兴起,撕下衣角,拿到湖水中濡湿,再轻轻拭净他的脸庞。
冰凉的湖水洗净他的脸,也洗去了意识中的燥热,狄霄缓缓地睁开眼,不由得震慑住了。
世上居然会有男子俊美如斯,芙蓉般的面容黑纱半掩,美丽与阴邪同时汇集,圣洁与魔魅同时并存,他该是狐,该是仙,不该是人间所有,更不该是男儿身。
“你是个姑娘?”他怔问,觉得自己仍在梦中。
玄玉一愕,突然笑了,“敢将本人人称‘姑娘’的,你是第一人!你叫什么名字?”
狄霄似乎被她锣铁相击的奇特嗓音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道:“在下狄霄。”
狄霄?!
玄玉闻言脸色微变,目光落在他身边泛着刺眼银光的锋利宝剑——辟邪剑。
他其是狄霄!
江湖上传言狄霄的家人在二十年前全死在五毒教手中,只有他一人逃出,而后为赛华佗元傲风所救,从此他忠心耿耿让持元傲风,即使成名之后,亦不改他护卫本分,而对于五毒教,他则是恨之入骨,据说他曾誓言诛尽天下五毒教徒,此人留不得!
玄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玉手覆上他的天灵盖,“我叫玄玉,很高兴认识你,可惜,这么快就要跟你道别了,祝你一路顺风了。”
他居然是玄玉!
以阴狠闻名江湖的五毒教总执法当然不会是女儿身,可是他竟然会因为玄玉的美貌,而失了防卫,轻易被他制住要害!
狄霄半是恼恨自己,半是痛恨地瞪着玄玉。
玄玉不以为意地迎视他不甘心的目光,绽出一朵邪美无双的笑颜,“想杀我?下辈子吧。”
内劲正要送出,忽然远方传来角螺声,玄玉一笑,玉手又收了回来,“我的手下来了,我把你送给他们,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是我一向不喜欢让他们太高兴,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
狄霄没有回答,只是瞧大盛怒的双眼。江湖人说玄玉是五毒教中行事最晦涩毒辣的人,才能年纪轻轻便坐稳五毒教总执法的位子,可恨他身负重伤,不能手刃玄玉,替武林除害,为亲人报仇。
“这么吧,我就多留你一会儿好了。”玄玉站起身来,知道来人已到树林中。“你们就待在那儿,别过来了。”
“是。”粗豪的男声响自林间,“湖州分舵主谷石,率副舵主卢三并麾下堂主特来向大人请安。
“免了!今年湖州的荷花开得好,我才多盘桓了几口,可不是要你们日日来打扰我的游兴!”
“大人,属下是有要事禀奏!”谷石恭敬的道。
“说吧!”
谷石叨叨絮絮地说起早些时辰的一场行动,玄玉站碍脚酸,于是曲腿坐到狄霄身边,半眯着眼听谷石说话。只见狄霄的眉头愈拧愈紧,服中的怒火愈烧愈炽,玄玉感觉到他高张的怒意,托着凝腮,斜眼观他,“你也想说话是不是?”
她从衣袖里摸出一颗绿色菜丸塞进狄霄嘴里。
狄霄只觉一股清香由喉头滚落腹中,不一会儿已能发出低哑的声音,“妖邪!不许你伤少爷!”
林中的谷石似乎愣了-下,“大人,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啊,你继续说吧!”玄玉笑了笑,俯身看着狄霄,压低了音量,“我玄玉这辈子最恨有人叫我妖邪!”
“现下千疾医书等于是囊中之物,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属下率众兄弟一道前去,谅那霍草儿不敢不交出医书!”林中的谷石说道。
玄玉眼中闪过残忍的邪气,“元傲风和霍草儿呢?”
“中了金线蛇毒,藏匿在河边草丛中,一时寻他们不着。”
“金线蛇毒?那也不必寻他们了,反正世上能解此毒肯不超过三人。谷石,你这件事办得很好,不过——”她看着狄霄痛苦地闭起眼睛,嘴角阴邪的笑容未褪,声色却忽然转厉,“你们是哪只眼哪只耳听到我想要千疾医书了?”
“属下只是……只是猜想……”谷石立刻明白自己是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和手下一同跪下,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猜想我脸上的毒疮,千疾医书上定载有治法!”玄玉怒声替他接完。
“属下正是……正是……”
“闭嘴!我想要医书,自己不会下手吗?要你们多事!”
玄玉翻了翻白眼。
她一直被当成男孩抚养,直至七岁那年,古席突然觉得她的长相过于矫美,不似男子该有,派人用毒药毁了她的容貌。
幸好她机智,只伤及左脸,后来学会了用药解毒,便自己悄悄治好了。但为了避免麻烦,此后她极少见人,非见不可时,便将左脸化装回脓疮恶瘤满布的恐怖模样,再覆上黑纱。心情好些时,便把黑纱拿下来吓人,所以谷石等人只道她左脸无可救药,才会兴起千疾医书的念头,算来也是为她好。
他的语气缓了下来,聂兵呢?
“在林外候着。”
“把他撵走,今后不许你们同地打交道!他今日能背叛歧贫门,引你们杀他师侄霍草儿,他日便也能背叛我们五毒教!”忽然想起那日聂兵曾找上门啰嗦,教自己用蚀心粉给打发了,怎么今日仍活在世上害人?玄玉眉头皱起,问道:“聂兵不是已经中了蚀心粉?”
“听说是让赛华佗元傲风救活了。”谷石恭谨地禀报。“元傲风和霍草儿凑了一道,想必千疾图书早读熟了。”
“嗯。”号称无药可救的蚀心粉教元傲风解开了。玄玉并不要,好多午的,她便已研发出解药了,蚀心粉并不真的无可救孽。“都起来!”玄玉挥挥手,不打算责罚妄动的手下。
“谢玄玉大人。”林中悉悉卒卒传来众人起身的声音。
忽然副舵主卢三建议道:“大人,元傲风和霍草儿放了不打紧,狄霄杀我弟兄无数,却是非死不可。现下他受了伤,正是除去他的大好良机。”
玄玉噙着一抹邪笑,看回再度睁开眼睛的狄霄,“怎么办?他们要你死呢!”
狄霄别开眼,没有答腔。
玄玉看着狄霄惨白的脸庞,月光下仍不掩他美男子的气概,犹然英气勃然,她忽然心生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