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怎么也没想到……那些碎片居然是假的!这手艺巧妙得令人赞叹,想出这法子瞒过他的细致心思,更令他惊愕。
当初夏季走后,他又回头到这池边,却怎么也找不着龙玉的碎片,以为一定是夏季捞走了。这两块“遗珠”或许是匆忙中遗漏的,经历大雨之后又出现,要来点醒他心头的疑惑。
夏季,真是个不简单的女子!
真的龙玉如今何在?还有凤珮,这是冯家历代先祖精神之所在,更是所有冯家人曾经存在的证明,他一定要找回这对玉佩,以慰亲心。
殷州城是他的故乡,如今成了伤心地。
在粼粼波光中,了透命运的无常,他有了决定。
七日后,冯家残存的屋宅产业处理完毕,冯君衡将绝大多数的出售所得捐给官府,为重建家乡略尽一份心力。倾尽所有,两袖清风,心头却是无比快活,他带着仅存的一百两银子和祖先牌位离开殷州城,渡过漓江,往南而去。
他想到那个明媚的水乡去寻找新生。
第四章
许是渡江时,被霞红染遍江面的壮丽景致给感动了,茫然无头绪的行程霎时出现可停驻的终点,冯君衡决定在朱河镇待下来,在这里重新开始。
因为有盘算,心头本是笃定踏实的,但随着停留日久,身边的盘缠渐少,事情发展不如预期中顺利,冯君衡不禁有些着急了。
待在朱河镇这阵子,唯一的收获就是对整个镇的地理环境和风土人情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这十来天都是投宿在客栈内,吃住花掉不少银子,再这么下去,早晚坐吃山空。
为了不成为路边流浪乞讨一族的同伴,冯君衡决定善用自己的长才,先找份差事安顿生活,后头的打算等安定下来再说。
差事,他该找份什么样的差事呢?思绪转至此,又打住了。
晌午时分,客栈内生意好得紧,高朋满座,冯君衡坐在店内一角,边吃午饭边思索他的未来。这时,店小二带着一名年约莫三十余岁、穿着光鲜,但眉头却紧锁的男子,往他这桌走过来。
“冯公子,现在店内客满,只剩您这桌有位置,这位客倌要用午膳,就跟您共桌挤一挤,希望您不介意。”
住店多日,和掌柜小二都已熟稔,冯君衡人也好商量,他欣然点头允诺。
“多谢冯公子。孙老板,您委屈点,这边挤一挤啊!您点的菜稍后马上就送来。多谢,多谢啊!”小二客气有礼招呼后,又转身跑堂去了。
虽是同桌吃饭,但毕竟素昧平生,冯君衡低头继续用餐,并未和对面的男子交谈。不过这男子似是在气头上,一会儿时间,就听见他不断长吁短叹,口中直咒骂天海主事过河拆桥,没良心,眼中只见得着利益,不念旧情。
天海?这不是在镇内颇具盛名,同时也是江南地区数一数二的船运行吗?瞧来店小二唤的这个孙老板是个商人了。
“唉,这些棉布若没办法运到江北转售,我这次可要赔惨了啊!”
孙老板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对着手中的布样发呆。
同为商人,一句棉布引起了冯君衡的注意。
“这位兄台,你也是个布商?”冯君衡询问道。
“是啊,这位兄弟,你也是吗?”
“过去是。本家过去是以经营织品起家,织绣布匹本一家,耳濡目染,我对布匹略有涉猎。我姓冯,冯君衡。听兄台方才所盲,您似乎遇上困难了。”“我姓孙,孙志成,是个布商,经营布匹买卖十一年了,生意往来遍及江南江北,算是做得挺不错的。”
“原来是孙老板,孙家布行的名气在镇内响叮当,幸会了。”
“不敢不敢。唉,说到名气,名气响亮有什么用?扯到利益,还不是跟废物没两样?”“孙老板,此话怎讲?”
“我前阵子有一大批棉布,因为水患之故受潮,布面染了水渍,品质有损,以致原买主退货。这批棉布金额庞大,我不甘损失惨重,打算将此批棉布运往江北,低价抛售,供制冬衣之用,这样多少可以补贴。站在考量节省成本的前提,我想多年来和天海一直配合良好,如今我有困难,天海溢定肯帮这个忙的。所以我找上天海主事,想情商看看运费可否给个特别折扣?谁知,因为棉布货量大,天海主事不肯退让,连一毛都不肯减!哼,也不想想我每个月交给他们运的货量有多大?真是气死我了!”想到方才天海主事一副目中无人的嘴脸,孙老板才平息的怒火又起。
“原来如此。孙老板,来,喝口茶,消消火气。”冯君衡斟茶,将茶杯递给孙老板,同时将他手中的棉布样接过来看。
“嗯,照这布受潮的情况看来,其实还好,只是要拿来当外衣用布,价钱一定不好。孙老板,我有个提议,你听听可好?”
“好,你说说看。”“你这批货不一定要往北行,向西而去也有个好机会。”
“哦,向西行,你是指……西疆?”。
“不错,正是西疆。今年是西疆国王的六十大寿,自中秋前二日起,西疆举国将有为期十日以上的盛大庆典活动。依照西疆礼俗,人民需缝制传统棉衣为国王祝寿,因此对棉布极有需求。你这批布虽然受潮,但只需稍作整理,运往西疆卖做衣里,价钱上牺牲打点折扣,依照数量算来,我保证你的本钱应可回收七成。”
“真的?你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西疆举国上下对国王的敬重我是听过,但可从来没有人给我这种建议,这的的确确是个绝佳的商机啊!”“过去我经常大江南北来回地走,西疆我去过几回,待过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对那边的风土民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才会斗胆建议你这么做。”
“好,冲着你的胆识,我就听你的!反正运往江北,也是注定要赔钱,不如转移阵地闯闯看。说不定我这批棉布真能在西疆顺利卖出啊!”孙老板生性豪爽,在商场上以大胆出名,别人还在观望犹豫不敢做的,他早放手一搏了。
正因如此性格,虽然偶尔也会有跌跤之时,但教训累积而成经验,长期磨练下来,孙老板的眼光其准无比,孙家商行能有今日成就,并非偶然。
一个小建议开了话题,两人天南地北聊了起来,稍后店小二送上孙老板点的酒菜,有酒助兴,两人聊得更是开心。
待酒足饭饱,已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这两天最烦恼的问题解决,孙老板心头阴霾尽扫,闲谈间得知冯君衡目前的处境,讲义气的孙老板灵机一动,也向冯君衡提了个建议。
“君衡啊,这趟西疆之行,我想拜托你陪我一起去。你对西疆相当了解,而且你现在不也正在静极思动吗?要是你肯答应,一起到西疆闯天下,这对我们两个来说,可是个一举两得的好法子。至于酬劳方面,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
一番畅谈,两人之间早无初识的生份,彼此改以兄弟姓名相称。
孙老板热忱的提议让冯君衡相当动心,心里斟酌半晌之后,有了决定。
“好,多谢孙大哥的盛情,君衡很乐意和大哥同行。我们何时动身呢?”
“择日不如撞日,等会儿回去,我叫人准备准备,明天正午我们在镇西观音祠前碰面,会合后即刻往西疆出发。”
“好,就这么说定了!”
隔日中午,孙老板和随从、护卫一行九人准时抵达镇西观音祠,冯君衡也在前后时间赶到,和孙老板等人会合,一起往西疆而去。
离开朱河镇前,在镇西一隅,冯君衡瞧见一家绣坊,门口牌匾上的题名为“婉约绣坊”。织绣让他备觉亲切,看这绣坊规模似乎不小,不知坊内的手艺如何?
刺绣……他不由得想起他娘亲临终前唯一的悬念,那位曾经和他拜过堂,极度醉心于刺绣的女子,不知她人如今何在?
夏季,你……好吗?
* * *
朱河镇,迎风潇洒,主屋内。
一年前萧婉若回到亲人身边之后,在兄长的首肯及赞助下,她在镇西买了幢屋子,一如过去在殷州冯家一样,开了家绣坊,以“婉约”
为名,收容贫苦人家的女儿学艺。一切虽然又是从头来过,但这次结结实实是自己做主,无须看人脸色,她终能活得坦然自在。
旧梦已远,偶尔夜深人静,一人独处时心头隐约会有一丝丝痛楚,那抹驱不走的身影笑貌依旧霸道地占据了她内心的一角。
她知道她尽力了,可是平凡如她,总有力未逮之时,赶不走的过去,只能试着用遗忘来埋葬。
人生漫漫,岁月悠悠,她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总会让她等到忘却的那一天。
一定会的,因为这一生,她和他再也不会相见。
仅仅一江之隔,冯家“夏季”的绣品在漓江北岸和殷州城百里方围之内已小有名气,她不想让人这么快将她和那位夏季做了联想,因此她绘图设计,由姑娘们绣出来的织品,采纳了方采衣的建议——南绣北送,由迎风潇洒的船运往江北京师送,去开拓京师和官家的市场,半年下来略有小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