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表又望了一眼,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迟疑了。
闳毅机敬地再朝四下环视一圈,确定附近没有可疑人物之后,这才蹁进骑楼,靠在一根廊柱旁隐密的地方,将手表上调指针的圆钮拉出来,也牵连出一条细如蚕丝的镍线,他把小圆钮塞放在耳孔内,然后在表面上的号码小键上按出一串密玛,接着对表面低声说道:“东方六号呼叫东方一号,听到请回答。”
这一只看似普通的“东方”电子表,可是现今尖端科技的精密产品,它具有无线电呼叫器的功能,可以直接透过在东南亚上方外太空的人造卫星,向分布在世界各地的秘密情报站传递讯息。
“收到了,我是Z,六号请说。”
闳毅的耳朵中清晰地传来“Z”的声音,那是经过一套复杂的变音系统所传出的,从来没有人见过“Z”,也没有听过“Z”真正的声音,现在传出的,只是像一个电脑在说话的金属合成音而已。
阎毅有时候不禁暗自怀疑,神秘的“Z”,会不会只是一台精密复杂的思想电脑?
他无暇多想,单是租用人造卫星频道一分钟,就要花去“东方组织”二十五万元,比电视黄金八点档的广告还要贵上好几倍!
闳毅立刻朝表面说:“Z老大,我出了点状况,任务可不可以改派东方五号代劳?”
“Z”的声音显得有些愠怒,但是仍冷静如仪地说:“五号人在日本,你也别想动四号的歪主意!你到底又怎么了?”
“我……我看见……”
他没有余地解释完,“Z”立刻猜出一二地说:“六号,你那个迷信的怪癖怎么还不改?这次又看见什么?冲过街的黑猫?还是一个不小心打破的玻璃杯?”
闳毅嗫嗫嚅嚅、老老实实,又有点嘻皮笑脸地说:“不,是只死老鼠。Z老大,相信我,我们家这两年的财产增加一倍,都是我算紫微斗数赚来的。”
“你别跟我罗唆!现在怎么办?跟我讨价还价啊?”
闳毅当然不敢,立刻改口说:“要不然这样,现在台湾是下午两点多,算起来是未时,只要过了三点就可以。您可不可以通融一下,通知交货的人我会晚一个小时才到?”
“Z”沉吟了半秒,喘着大气说:“你真麻烦,就只有你会给我出这种状况!好吧,下不为例。另外,我下个星期派你去英国出任务,你的掩护身份安排好没有?”
“会,我会安排。谢了,老大,我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闳毅一讲完就收了线,免得多换几秒唠叨,他耳朵早晚变成重听。唉,这小不点机器的声音可真大!
有坏征兆的时辰,一定会有倒霉事发生,更何况他“兼差”的工作是一个结合全世界各行各业的顶尖精英,致力于世界和平、国际政商稳定的秘密情报组织。
别说“Z”是谁没人知道,就连分布在东南亚和东北亚地区的东方二号到东方五号是谁,他也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这个东亚分支,是由“Z”负责主控。
据说,他东方六号还是最“幼齿”的东亚成员,看来他要到“媳妇熬成婆”的那天,还得等组织早日发掘吸收东方七号,否则他只能听从前面几位大哥的指令。
闳毅会介入这个世界性秘密情报组织,得追溯到一年多前——
他家族所拥有的朝熹企业,最主要的两项关系企业是化学染料和电脑机械零件。那时闳毅以二十八岁之年,接掌企业大权还不到两年,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谁料到偏偏那一交年度出货时,十六艘货柜船在印度加尔各答港全部被扣押,原因是海关查出有船员在货柜内走私夹带海洛因,而且又碰上印度大罢工,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
消息一传回来,朝熹企业的股票指数就跌到全年最低点,这损失惨重得足以让朝熹企业倒闭四分之一,这还不止,十六艘货柜船的停坞费一天就要六百万元,通关之日遥遥无期,还要打国际官司……
然后,就在朝熹企业最阴风惨雨的时候,闳毅接到了那通由“Z”亲自打来的怪音电话。
“如果我帮助朝熹企业渡过这次难关,从此以后,你的命就算卖给我了。”
闳毅还以为对方在开玩笑,这一关要打通所有关节,所牵涉的范围太大了,不但权力要大到能掌控国际法庭的人际关系、印度官方港口和民间罢工纠纷,甚至还要让台湾的股票市场翻个两番,这谈何容易?简直比登上九重天还要难!
但是,事关一百七十多亿的企业资产,闳毅别无选择,只能姑且一试。谁知道,他也许当时答应得太爽快了,因为“Z”后来在短短七天内就让一切起死回生,而他也等于用生命跟“魔鬼”签了一张合同。
不过,“魔鬼”怎么会有时间和兴趣去管世界和不和平呢?
现在他再去想这些前朝旧事都没用,他必须在一个小时后去接应秘密文件,这回不知又有什么新指令了?
但是,他现在必须稍安勿躁,躲过这破格倒霉的时辰。一个小时,他又能做什么?
他将传呼表收好线,一回头,正好迎对那块小得可怜的原木招牌,他自言自语道:“就去喝杯咖啡吧!”
他推开曼都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先生,请问几位?”
艾筠拿着MENU,自以为熟练地背完欢迎台词。站在吧台后面的闳毅马上叹气连连地用一只手按在额头上,口中一阵念念有辞。
闳毅才一踱进来,没想到一眼便碰上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却又背错台词,忍不住想逗逗她。
“你看到我身后有人吗?”
艾筠脸不红,气不喘地马上改口:“噢,先生只有一位,请跟我来。”
闳毅情不自禁地闷闷两声,这个美得如天仙下凡的漂亮女孩,干嘛一见到他就赏他一脸晚娘面孔,而且腰还挺得那么直?!他又不是恶魔!
或者,她正在跟什么人生气?
艾筠已率先朝计程车司机的旁邻座位走去,跟在后面的闳毅经过吧台时,宥苓乘机迅速的抱歉道:“请多包涵,我朋友新来帮忙的。”
喔,看起来他这个时辰还不错嘛!一进咖啡屋就碰上两名美女,不过前面带位的那个“怪怪的”,显然比较引他兴趣。
闳毅刚一落座,一向避俊男如蛇蝎的艾筠把MENU举高几乎遮在脸上,半眼也不瞧地问:“请问先生喝点什么?”
“你脸上又没有长雀斑、青春痘,干嘛速成那样?”闳毅答非所问地说。
艾筠仍坚持着不愿正眼看天底下任何帅哥一眼的原则,更何况眼前这个小生简直是帅毙了,单是身高至少就有一八五,连体格都锻炼得跟“森林王子”那张海报上的野人一样,然而一听帅小生口出戏言,一点节制都没有,一时新愁加上旧恨,加在一块儿,连头顶都要冒烟了。
她勉强维持淑女风度,将垂肩的一瀑秀发往肩后一拢,然后两手撑在桌面,半俯下身,笑得很僵硬,勉强地压低声音说:“听着!先生,上个星期我才是莫名其妙、一肚子火地被人‘辞头路’,因为我的上司是只大色狼。我来这里帮朋友忙才三天,就碰到后面那位计程车之狼;现在,我实在很没有心情再碰到第三只野狼。”
艾筠噼哩拍啦一口气说完,这恐怕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跟男生讲这么长的话。
“三?!好他,那是我两个幸运号码中的一个。”闳毅闷声笑道。
艾筠的头上都快长出两只角来了,她一头雾水地问:“你说什么?你到底要不要点东西?”
没想到这位帅哥也收敛得很快,马上隐去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要一杯蓝山咖啡,豆子要连磨三次,舀三勺放进咖啡壶,水要加七分满,煮好后不要过滤,顺便给我一包碎冰糖,还有一小杯奶水。”
艾筠一听都傻眼了,这家伙不但变脸变得快,连喝咖啡都有这么多怪癖?!她试着把那一长串“技术性”步骤,以速记的方式写在点单上
“好,一杯蓝山……”
闳毅没见过速记这么快的人,一时乖乖地坐在原位不多说话,到是站在吧台后的宥苓看完这一幕,替艾筠捏了一把冷汗,心中纳闷着,艾筠这小妮子今儿个是哪根神经错边了,怎么会如此反常地对待一名陌生男子?
艾筠回到吧台旁交点单,宥苓看了她速记的步骤一眼,喃喃低语:“怪怪!这家伙准是个咖啡行家。”
“咖啡又不能当饭吃。”艾筠有些魂不守舍地应道。
“艾筠,你本来是想说‘长得帅也不能当饭吃’吧?你怎么啦?好像变得有点痴呆。”
如梦初醒般,艾筠猛然问道:“我?!我刚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