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定邦心不在焉的放下报纸,玻璃映照出他略显落寞的侧面。
驾驶座旁的瑞芬关心的问,“华哥,你还好吗?”
听到问话,他下意识的挺起胸膛,佯装开朗的回答说:“我当然好,怎么这么问?”他百分百想的粉饰太平。
“还好?”瑞芬的语调上扬,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在死撑给谁看啊?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知道有六天没有杜姐的消息了,可是,你很清楚那套作业程序,除非彻底清案,否则,为了安全着想,卧底人员非得消失不可。”
“我知道,不用安慰我。”他急切的点头表示他明白,但悬吊在半空的心就是无法感到平静,“我很相信水银的工作能力,她一定没事的……”
嘴上说相信,其实,他整个人宛如在油锅中煎炸,个中酸楚的翻腾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口是心非。”瑞芬不客气的批评,“你既担心又着急,否则,不会每天超时工作十五个小时以上,想借此转移注意力。这五天,你连续并购了两家公司,各级主管都快被你操死了。”
“并购的事情早就在进行了,只是最近刚好时机成熟。”
“强辩!”瑞芬认真的提出建议,“真要担心,不如说服杜姐退出。”
“不!我喜欢她的独立、有主见。每个人的一生都有自己必须面对的问题,我不能因为‘爱’,就阻止她去做她该做的事。”
“所以,你宁愿自己咬牙担心,也不愿意阻止她?真是傻瓜。”
“在爱情的面前,每个人都是傻瓜。”他笑得坦然,“我只希望在她玩命前可以想到我,可以有份牵挂。”
看着华定邦苦恼的模样,瑞芬偷偷的窃笑,坏心眼的说:“以前你对女人的示好追求总是眼高于顶,现在报应来了,让你偏偏爱上这么有个性的女人。”
他没有反驳,只是看着街景,窗外雨丝缓缓的飘落,整个城市显得湿黏,就像他阴郁难解的心情。
街车交错,车灯明灭,在快到达“海景皇朝”的大门时,对街一抹淡淡的身影吸引了华定邦的注意。
“停车!”他大声命令司机,不等停妥车就开门冲进雨里,穿梭在车阵中,重重的把浑身湿透的杜水银揉进胸膛。
从她僵硬冰冷的身躯里,他感觉不到生气,华定邦不舍的连声问:“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你在这里淋了多久的雨?”他慌忙的脱下西装外套裹住她的娇躯,边以手梳理她湿漉漉的长发。
不对劲!有事发生了。
他担心的打量着没有丝毫反应的水银,她空洞的视线似乎没有焦距的穿透过他,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紧闭的双唇毫无血色……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他从来没见过性格坚强的她露出像这种万念俱灰的模样。
“先把杜姐带进屋里再问。”瑞芬关心的送伞过来。
他紧紧的搂着她,以沉稳的语气说:“我们先上楼。”
水银宛如没有生命的玩偶,只是偎着他,被动的迈步前进。
走了几步,他回头吩咐瑞芬,“晚了,你先回去,明天我会晚点进公司。”
“知道了。”瑞芬乖巧的上车离去。
水银站在客厅中央,水珠就沿着发梢、顺着衣襟滴落,很快的在脚边汇集成一摊水。昏黄的灯光照着她迷茫的神情,她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似的,只是下意识的以眼光追随着华定邦强健的背影转。
他拿了大浴巾帮她擦干头发和身体,又到吧台倒了一杯酒,“喝掉!”他命令道。
她乖乖的啜饮着琥珀色的液体,感觉从腹胸而上燃起一团火热,可惜,这温度依旧传不进她寒彻骨的心。
满意的看见威士忌发挥效力,看到她的小脸略为恢复丁点血色,他开始诱惑她开口说话,“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握在他手掌中的手看起来秀气而娇小,他灼热的体温透过手掌涌向她,好半晌,她才轻幽的从两片紧闭的唇中传出声音,“我好冷,就像身体破了个大洞,冷风不停的从那里灌进来……“为什么?”他知道她现在的思绪紊乱,需要耐心慢慢的追问,所以,他轻轻的发问。
她轻晃着脑袋,自言自语的说:“班森一直不肯让我和李明道见面,昨天,我终于和他说上话了,我真想杀了他!可班森说,他在欧洲就主动跟我们联系上,还转做污点证人,他不让我动他。”
水银这副失神的模样,让他连呼吸都感到沉痛,但又非得让她把积压在心底的话全说出来才成,他努力克制住想拥抱她的冲动,诱导的问:“为什么要杀他?”
。
“当年卢安屠村时,李明道也是其中一人,他在清井村住了七天,总共活抓了十二个人,老弱妇孺都有,全被关进黑牢直到死亡,据说没人活下来。”
“问到明月的下落了吗?”他知道这是她坚持执行这项任务的原因。
“李明道不认识明月。”她眼神死寂的看了他一眼,机械性的继续说:“你知道黑牢长什么样子吗?它是个又深又窄的土坑,当牢门关上,里面就变得漆黑一片,让人没办法分辨时间。
“被关在里面,除了一天一餐可以见到光亮之外,其他时候完全处在黑暗中,虫子爬、蚊子叮,吃饭和上厕所都在那个小小的土坑里,下雨里面会积水,泥巴也会被冲下洞,雨再大点就有可能就把人给活埋了……等到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水气开始蒸发,那股又潮又闷的滋味简直生不如死……关进黑牢的命运就是将人折磨至死。”
水银边说话边一步一步的后退,直到背完全抵着墙壁为止,她偎着墙慢慢蹲下来,双脚屈膝拱起,双手环抱膝盖缩成一团,轻轻的前后摇晃着自己,破碎不成调的声音从腿缝中传出来…他很认真的听了一会儿,才听出她在哼歌。“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给宝宝做管萧,萧儿对正口,口儿对正萧,萧中吹出是新调,小宝宝,一天一天学会了,小宝宝,一天一天学会了……”
“为什么唱这首歌?和明月有关吗?”他担忧的蹲到她面前。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焦距,“他说,只记得黑牢里一直有人在唱什么竹子直、宝宝乖的,我知道那是明月。她从小就胆小,‘紫竹调’是我教她的,我告诉她,害怕的时候就大声唱歌给自己听。”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越来越飘忽,“明月被关在不见天日的黑牢里,唱了一遍又一遍的紫竹调给自己壮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我在街上不停不停的走,走了好久好久,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还活着?该吃苦、该被关进黑牢的人是我不是明月,她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啊!”
哭泣、谩骂、动手、发火……水银任何的情绪发泄他都能包容,也可以应付,可是,他却好怕她眼神空洞的模样,这样的她没有丝毫生气、斗志,就好像灵魂已飘离,只剩下空壳在他面前,突然,一股害怕失去她的想法紧紧束着他的胸口。
他急切的大吼,“不准这样说!别责怪自己,没有人应该受苦。”他握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希望获得她的注意力。
“我应该要哭的,可是,我偏偏挤不出一滴眼泪来。”她弯起嘴角,笑得凄凉,一股股哀伤的感觉冲击着她的胸口,让她的心灵呈现完全的空白。
“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别压抑,哭吧!发泄一下。”
她闪开放在她肩上的大手,幽幽的说:“你不会懂的,我的痛伤在心底,烙印在灵魂里,没有人可以救我,没有人可以帮我。”
她伸手捉住胸口的衣襟,紧抓着直至指关节全都泛白,“这十二年来,有时候我痛得受不了,我会想像握刀割我自己的手臂,一下又一下重重的下刀割划……我想试试身体的痛能不能转移我心里的痛楚,我没有办法,真的无能为力,心好痛……”
眼前是怎样一个遍体鳞伤的灵魂?
辛酸、怜爱、不舍……他该怎么帮助她?
他小心的藏起无力感,无限温柔的扶起她,“可是,你现在有不同的选择,你来找我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我在,我会保护你,一切都有我。”
“把我当作你的后盾、你的支援,累了想休息就来找我,受了伤就到我这里来。”
他醇厚的声音不断在她的脑中反复,就因为这声音,才让一心只想毁灭自己的她,不知不觉的走到华定邦的住所。
传递着浓情的男性嗓间敲开了迷雾,传人她的心底,他担忧的眼眸表达出真心诚意的执着与深情……情感像小火苗般慢慢的燃烧生热,她闭锁的冰心正一点一滴的在溶化、退让。
没来由的,她就是相信他,相信他会给她比他所承诺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