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到名,雷傲天这才缓缓的转回视线,将锐利的鹰眼隐于轻忽之下,他淡淡地笑道:“赵庄主太客气了,络阳第一才女琴技精绝,还是我生平仅见,只不过……”
拉长的语音隐藏陷阱,但急欲讨好雷傲天的赵家夫妇却完全不察,一个劲儿的往下跳,“还请雷爷指教。”
“指教岂敢。”他支着下颚,深邃幽暗的眸子盯着薄幕后模糊的身影,懒懒地道:“琴曲是为怡情,首重意境在先,赵大小姐的琴艺固然精湛,一曲‘水调歌头’及‘玉楼春’奏得如珠落玉泄,但可不知怎地,雷某听赵大小姐的歌声如此清淡冷冽,既无‘水调歌头’之豪迈壮阔,又无‘玉楼春’之婉转惆怅,倒像在虚应故事,敷衍座上宾客罢了。”
这话一出,四座皆安静了下来,宾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错愕。
赵家夫妇更是手足无措,以为雷傲天对赵雅的琴艺多少也得赞上几句,最起码也不该是这样不给颜面的批评,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夫妇俩面面相觑。
好半晌,赵元展才涩涩一笑,“雷老弟说笑了,各位佳宾都是赵家庄盼也盼不来的贵客,我这侄女儿怎敢有丝毫的怠慢?小孩儿家难得有幸在这么多大人物面前弹奏一首,怕是心慌怯场。”然后转向红纱落幕喝道:“上不了台面的丫头,贵客在此,连首曲子都弹不好,赵家庄的脸全教你给丢尽了,还不快出去,省得扫了各位贵客的兴致!”
“赵庄主可别吓坏了大小姐。”一名蓄有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呵呵一笑,出面打圆场,“姑娘家生性腼腼,咱们又全都是些大老粗,也难怪会吓着了大小姐,教大小姐精湛的歌艺展露不出来。”
“不管怎么样,扫了诸位佳宾的兴,就是她的不对。”
赵元展正待再斥喝,红纱落幕后,清润淡雅的嗓意不疾不徐的传了出来,“小女子十七载来养于深闺之中,既未见识过‘把酒问青天’的豪情,亦未领略过‘且向花间留晚照’的婉转惆怅心情,竟还不惦自身斤两,斗胆弹奏这两首曲子,未能真实表达出曲中的意境,以致辱没诸位清听,是小女子的不是,且容我在此向各位贵宾致歉。”
薄幕后的模糊人影盈盈站起,躬身福了一福。
这几句话说得不亢不卑,又落落大方,立刻赢得席上众人的心,各路掌柜、老板纷纷出言安慰,就怕佳人将此事挂在心上,更不忘赞美洛阳第一才女进退得直,谈吐有物,果然不负才女美名。
一阵安抚声浪中,唯有雷傲天依旧漫不经心的倚着桌面,闲闲的旁观着一切,唇边勾着让人捉摸不清的笑意,等劝抚声浪一停,他才懒懒的道:“络阳第一才女如此伶俐的口齿,可不像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该有的本事。”
短短几句话,挑衅的意味再浓厚不过了,大厅里的宾客再度面面相觑。
赵家夫妇亦是大为惊异,连日来招待这位塞北巨擘,这还是头一回瞧见他露出感兴趣的眼光,却是三番两次挑衅赵雅,不由得教夫妇俩大感不解,心想,素来深闺不出的赵雅,是如何惹到了雷傲天?
既使身处薄幕之后,赵雅依然清楚的感受到那股似有若无的目光那样漫不经心,却又教人无法忽略的存在感,从她一出现,就紧紧地跟随着她,狂妄的试图扰乱她的心。
“小女子口笨舌拙,不想怠慢诸位嘉宾,教人以为赵家庄招待不周,这才贸然的开口,如有冒犯,尚请雷公子见谅。”她不明白雷傲天为何要刻意挑衅她,但她也懒得多想,神态依然冷冷淡淡的,以不疾不徐、不卑不亢的语调避开了雷傲天的锋芒,又周全了己方的礼仪。
雷傲天笑了,素来漫不经心的黑眸,此时炯炯有神的盯着帘幕后的身影。“赵大小姐过谦了,久闻洛阳第一才女才貌双全,如今才艺雷某天见识到了,就不知这貌……”
他明明就见过她,却还装傻!
赵雅不动声色地道:
“才女之名是洛阳邻里抬爱,小女子愧不敢当,自认小女子的相貌再平凡不过,难入公子之眼。”
今晚这场盛宴,来的人全是洛阳的名流富贾,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姑娘家的名节依然不可不顾,因此才让她垂帘表演,也多亏了这一帘薄纱,阻去了不少色欲的目光。
“是吗?空穴来风,必然有因,怕是赵大小姐过谦了。无法一睹姑娘娇容,雷某深感遗憾。”雷傲天刻意拉长尾音,语气里全是对赵雅深感兴趣的调调。
席间众人是何等机灵的角色,哪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愕然的目光转为了然,甚至有人的唇边露出会意的笑容,看来,这塞北商业巨擘对洛阳第一才女产生兴趣了。
立即有几个机灵的商贾转念想到,雷傲天对赵雅产生兴趣,不知对矿脉合作一案是否有影响?想着想着,因而皱起眉头。
李大富与何大富脸上则因雷傲天的口吻而坐立难安,露出焦急的神色,雷傲无若有意跟他们抢赵雅,他们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至于赵家夫妇则交换了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在场众人,心里各自转着不同的念头。唯有赵雅依然一脸清淡,澄澈的眼心不在焉地飘向窗外深途的夜空。
突然,一阵喧闹声由门口传了进来。
“大夫人、大夫人,您不能进去呀!”丫环们急切的嚷嚷着,杂沓的脚步声跟着响起,门口乱成一团。
“敬郎……敬郎在里面,我要找敬郎……”
宛如喃喃自语一般,一名妇人冲过丫环们的阻拦闯进大厅来。
众人尽皆愣住了,眼睁睁的看着那名妇人奔进宴席间四处张望着,像在寻找什么人似的,口里含糊不清的喊着,“敬郎、敬郎,你在哪里?别跟我闹了,你快出来呀!”
四周安静得仿佛连根针掉下地都可以听见般,数十双眼睛全盯在妇人的脸上,但妇人却视若无睹,犹如一只无头苍蝇般到处转,最后站在一名大掌柜面前,蹙眉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敬郎?”偏着头的神情宛如少女似的娇憨天真。
“我……”那人一愣,突然想起赵家大小姐的生母因为丧夫之痛,思念成狂,神志糊涂了好几年,脸色不由得一白。这个疯妇看起来虽然又病又苍白,但谁知道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要是她突然抓狂,自己不就遭殃了?于是,他颤着声道:“我……我没看见你的敬郎……”
赵母失望的垂下头,转向另一人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敬郎?”
那人心头的想法和前一人一个样儿,都怕这疯妇突然疯病发作,连忙退了几步,“我也没看见。”
赵母再度黯然地低下头,转向第三人,那人还没等她开口,早已退了三尺远,连连摇手,“我也没看见、没看见。”
赵母闯进来得太过突然,众人一时之间都愣住了,等到回过神来时,就见她一个一个的问着“有没有看到她的敬郎”,而赵元展夫妇则被起母突如其来的闯入气得脸色铁青。
叶昭凤勃然大怒地骂道:“谁让大夫人进来的?你们是做什么吃的,居然让个疯子进来扰了诸位佳宾的雅兴?”
“夫人怨罪。”好不容易拉住赵母的丫环们吓得连忙跪下来,“奴婢一个没留神,大夫人就冲了出来,奴婢怎么也拉不住。”赵雅为赵大庄主收养,赵大庄主又未曾娶妻,所以,她们素来都换赵雅之母为大夫人。
“拉不住?拉不住赵家还留你们做什么?”叶昭风气得脸色发白,一场好好的宴会被这疯妇一闹,赵家庄的颜面可说是尽扫落地了。
眼看着各路大掌柜看那疯妇表情不是惊惧,就是嫌恶,似是巴不得立刻夺门而逃,今叶昭风感觉颜面扫地,于是将一肚子怒火全都发泄在赵母身上。“还不把这疯婆娘给我拉出去?”她再也顾不得形象,表情净是嫌恶。
她的怒吼声吓到了赵母,赵母拍拍胸脯,惊魂未定的问:“你……你在生我的气吗?我做错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她说话的神情像是个怕大人发怒的小孩子。苍白枯槁的素手可怜兮兮地拉住叶阳凤的衣袖。
叶昭凤可没耐心哄她,用力一挥袖,喝道:“还不把她拉下去?”
赵母被她这么一甩,不禁“啊——”了一声,整个人朝后直跌了下去,撞翻一张桌子,登时碗碟直落,“乒乒乓乓”碎了一地,汤汤水水全溅到她的身上。
一抹紫色身影迅捷的由薄幕后掠了过来扶起赵母。
赵母被这么一吓,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了,眼儿一红、嘴一扁,“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用力抓着赵雅的纤纤柔美,哽咽道:“我什么都没做,她……她好凶……”畏缩的眼神看向叶昭凤,好似怕她会再次扑上来将她推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