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赵谅贞,一听说她被雷傲天打入冷宫,便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对她冷嘲热讽。
赵雅难得没有回嘴,任凭她张牙舞爪的嘲讽自己,因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失去跳动的力量了。
一切仿佛都跟从前一样,但,只是仿佛,表面上,赵雅依然是那个美丽冷凝的赵家大小姐,可只有她自己明白,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已经找不回那个冷心冷情的自己。
惊雷堡、雷傲天,成了她心头最深的梦魔,只要她一不防备,就会狠狠的扑上来,撕碎她的一切。
母亲的神志依然不清楚,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倒是口中不停的呐喃呓语,喊着丈夫的名字。
只有父亲,一向是这样的。
要用多少情、多少意,才能累积出这样的痴情?
思念要到什么程度,才会使人发狂?
她疯、她癫,为的都是那个心爱的男人,她的心里、生命里只有那个男人,其他的,全都是不重要的事。
可是,她可以疯、她可以癫,然而,被她遗忘的人该怎么办?那个打一出生就被遗忘、被忽略的人该怎么办?
赵雅冷冷的看着母亲,突然恨了起来。
那是她的娘呀!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抱过她、没有喊过她的名字,她从来就不记得她!
叶昭风再精明狡诈,但赵谅贞在挫败失意时,她还是会伸出手,给予适当的宽慰,可是她的娘亲却从来不记得她,从来都不曾记得过!就连她摔了一身的伤痕回到她的身边,她也不曾正眼看她一眼。
她以为自己并不在乎母亲的遗忘,可是,在伤痕额银的逃回赵家庄后,她才明白,她并不是不在乎,只是习惯了这件事实,把自己真实的情绪压在心底,一层又一层的累积,沉淀……
可是,人的心能承受的重量是有限的。
终于,在一次赵母难得醒来,嚷着要找丈夫的时候,积压了十七年的恨意如排山倒海般的朝赵雅涌来,化成一只凶猛的野兽,挣脱了理智与冷静围成的栅栏,扑将出来。
“他死了,你的敬郎死了!”声音冷厉,仿佛来自最阴寒的地狱,冷得教人毛骨惊然。
当赵母茫然地挣扎下床,又呢喃着要找敬郎,却不慎跌倒在地时,她第一次没伸手去扶。
赵母因跌跤而吃痛的叫了出来,耳里却听到那阴侧侧的声音,说着她的郎君已死。她就好像被针刺到一般的跳了起来,急急地道:“死……不不!敬即只是出远门,他才没死,你不要诅咒他。”
“他早就死了,十八年前他已经死在那一场决斗中。”赵雅再一次道,眼视着娘亲一脸的惊慌,心头竟涌起了一阵快意,口气益发阴寒。
“不、不!”赵母拼命摇头,“敬郎才没死,你骗我的,你在骗我的!”
“骗人的是你,不是我,你骗了自己十八年,你的敬郎已经死了十八年了。”赵雅站在阴影里,冰冷的神情宛如鬼链一般凄厉可怖,阴寒的口气,是教人心惊胆颤的飘忽难测。
“你胡说!”赵母被她那冷厉的神情及口气吓着了,更加拼命的摇头,“他说要回来的,他说过要回来的,他从来就没有骗过我。”
“我胡说?”赵雅仍不肯放过她,让口中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化成一把利剑,无情的刺向了赵母。“哼!你知道你的敬郎是怎么死的吗?”她一步步的逼向赵母,冷冷一笑,“你的敬郎是被仇家用剑杀死的!你说他只是出远门,那你总还记得,他跟你说他要去哪里吧?对,就是五里坡,他要去跟仇家决斗,他不是跟你说,他会带着仇家的首级回来吗?可惜呀可惜,他没有带回仇家的首级,反而被仇家一剑刺穿了心脏,惨死在荒郊野地……”
冷冷的口气,不带感情的陈述着过往的一切,赵雅每说一句,就朝赵母跨了一步;赵母踉跄的往后退,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负伤动物,只能死命挣扎,拼命摇着头,惊骇的大喊,“不……不……”
赵雅却仍不放过她,继续逼近她,“你还记得你等不到你的敬郎,匆匆挺着三个月的身孕赶到五里坡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景象?你的敬郎就被挂在树上,披头散发着,满身是血,风一吹,他的尸体就摇啊摇……”
“不、不……”背脊抵住墙壁,赵母已然无路可退,记忆中的某个角落被触动了,威胁着要涌出的片段教她更加心慌,她蓦地尖叫起来,“敬郎没死,你骗我的,他没死!”她猛地扑向赵雅,没头没脑的便是一阵乱打。
赵雅没有提防到她会反击,脸颊挨了她一拳。
赵母像疯了似的继续扑到她身上,又打又踢又咬,手足口并用,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赵雅收回那些话。她尖声喊着,“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我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呀!”
赵母虽然因病而层弱,但力气却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大,赵雅被她没头没脑的一阵乱打乱咬,竟然无法抵抗,可是赵母的拳头再伤人,都没有那一句“素不相识”伤人。
素不相识?十七年的母女只换得一句素不相识?!
赵雅的理智在瞬间燃烧殆尽,她完完全全的崩溃了。
她霍地扑向赵母,不顾赵母乱挥乱打的双手,用力扣住她的肩,猛力晃她,大吼,“你的敬郎早就死了,他已经死了十八年了!”
“不——”赵母拼命摇头,一脸坚持。“敬郎没死,他没死!”
“他死了!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他死了。”她用力摇晃着娘亲,嘶声力竭的吼了起来。
“他没死!”赵母也大吼,突然奋力的推开赵雅就要往门口冲,“他还活得好好的,我要去找他。”
赵雅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拉住母亲的冲势。“他死了,你找不到人了。你清醒一点,我不是你素不相识的人,我是你的女儿呀!你可不可以清醒一点,张开你的眼睛看着我?我是你的女儿赵雅,你的女儿!”
“你胡说,我没有女儿!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敬郎。”赵母拼命的挣扎。
“你有女儿,我就是你的女儿,可是这十八年来,你的心里只有爹从来就没有我,从来就没有我!”赵雅死命拖住娘亲的身子,愤怒又伤心的大吼。
“你放开我,放手呀!救命呀!敬郎,你快来救我呀!”挣脱不得,赵母惊慌的呼救了起来。
“别叫了,你的敬郎不会来了,我求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一次就好,只要一次就好,你清清醒醒的看着我,叫我一声雅儿,你叫我呀!叫呀——”紧紧扣住母亲的肩头,她悲愤的失声尖叫。
赵母也失声尖叫,声音中却充满着恐惧,大喊道:“救命,敬郎,快来救我呀!”声音凄厉如夜枭暗啼。
当那尖锐的声音冲人耳膜时,赵雅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抓住娘亲的双腕,她跪坐了下来,无力的将自己的脸埋进腿间。
她到底在干什么?
明明就知道娘亲的生命里没有她,她还在挣扎些什么?
从一开始,她不就知道自己早被这个世界给舍弃,早就注定了一生冰冷孤寂,为什么她还在跌得满身伤痕的现在,愚昧的渴求亲情的慰藉?
赵母依然惊慌的尖叫着要丈夫救她。
赵雅挫败的放开手,赵母立即如获大赦,缩进角落,恐惧害怕的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会吃人的妖魔鬼怪,随时会扑向她,将她撕裂。
澄澈的眼眸看着娘亲,眸底是一片空茫。
这就是她的娘亲,她给了她生命,把她带到这世界上来,就这么把她一个人孤伶伶的丢下来,任她自生自灭。
为了娘亲,她咬着牙,在赵家庄中待了下来!
为了娘亲,她被赵家当妓女一样送给了雷傲天!
为了娘亲,她失去了自我,可是,她的娘亲回报她的,是一句“素不相识”……
赵雅忍不住笑了起来,先是低低哑哑的笑,而后转为失声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件。
可笑!
就是这两个字,就是她的人生、她的写照。
可笑呀!
她笑了好一会儿,直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擦着眼角,看到娘亲依然缩在角落,警戒的看着她。
“敬郎还活着。”一接触到赵雅的视线,赵母立即道,面黄肌瘦的脸庞是一片不死心的坚持。
这一次,赵雅没跟她争。“是呀!他还活着。”她淡淡的道,不去看那张泛出喜悦神来的脸庞,缓缓站了起来,打开大门。
一走出充满药味的房间,所看到的景象,再度教她崩溃。
雷傲天与楼纤纤不知何时已来到赵家庄,两人就站在园子中间,雷傲天仍是那一贯邪冷魔魅,而偎在郎君怀中的楼纤纤可人的娇颜上则净是怜悯同情,显然,她在屋内的那一番嘶吼全让他们听到了。
赵雅僵住身于,好半晌,才面如死灰的道:“你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