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老板会紧张了,小姐所诱的绣品一向是供不应求呢!”春梅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像昨天何知府的夫人上咱们绣庄来,就指名要小姐为她即将出嫁的女儿绣霞被与鸳鸯锦多,虽然她开出了一百两的报酬,但她只给了七天的期限,春梅当然没敢答应了,不过,就连知府夫人都看上小姐的手艺,也难怪咱老板怕小姐把绣品给别家绣庄了。”
她咯咯笑着说,没注意到赵雅低头沉思的神情。
赵雅微一沉吟,才说:“你明儿个就回她,说我允了。”
“小姐?!”春梅一惊,嚷了起来,“才七天耶!若扣掉昨儿个、今儿个,便只剩五天而已,您……”
“你难道不相信我吗?”赵雅淡淡的道。
“春梅当然不是不相信小姐,可是……”
“别可是了,就说我允了。”赵雅不容转回的道。
春梅心知拗不过她,只得勉强允了,但嘴里仍咕味着,“春梅明明前两天才看到二夫人和二小姐上咱们绣庄裁新布,一出手就是上百两,反倒小姐您得不眠不休的绣女红,才能给自个儿的娘亲买药,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春梅。”赵雅的语气虽是淡淡的,声音却微微透露出些许严厉。
“本来就是嘛!”春梅大起胆子道:“没了千织访的生意,赵家一年不如一年,仆人遣的遣、散的散,说是要缩减开销,这春梅自是没资格说话。但每次遣人,总先遣咱们这边,每回缩减开销便先缩减小姐这一份,最后连夫人的医药费都缩减掉了,可二小姐那头却依旧日日华服美食,怎么公平呀?”她越说越气,手也握成了拳。
澄澈的眼眸定定的看着忠心耿耿的春梅,赵雅的神情依然是波澜不兴。“春梅,你还弄不清情况吗?赵家的一切都是赵家的,我虽然也姓赵,但到底不是赵家人,只不过是一个依附赵家庄过日子的闲人罢了;如今赵家要缩减开销,自然会先从我这个外人下手,哪有先缩减自个儿人的道理?”
一针见血的言论,顿时堵住春梅的口,教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好半晌,她才犹豫的道:“小姐,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
“是呀!”赵家眼看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小姐在赵家又如同外人,以后的日子还很漫长,总得有个打算。“小姐……我……前几天,我在街上听到了件传闻……”她看了赵雅一眼,似乎不知是不是该说下去。
“有话就直说吧!”
春梅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看着赵雅的眼神微带同情,“我听说了……城东的李大富跟城南的何大富想要迎您进门当小妾……”
春梅没敢再说下去,就怕伤了小姐的自尊,小姐好歹也是洛阳出了名的才女,当个小妾根本就侮辱了她。
然而,赵雅的表情却没有她想像中应该有的惊震、羞辱,仍是谈着一张桥颜,“是呀!”
春梅错愕的看着她,“小姐,您知道了?”
赵雅点点头。
“那您……”
赵雅看着说不下去的春梅,微微一笑,接口道:“我知不知道,李大富开出一万两聘金要娶我当九姨太,而何大富则开出一家酒楼跟一家绸缎庄要讨我进门当十三小妾,叔父、婶母正在伤脑筋,不知该答应哪个人才好,是不是?”
“小姐……”春梅张口结舌,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赵雅依旧只是谈笑。
半年前,赵家因得罪了无极门朱雀堂主殷无情,惨遭封杀,使得家道中落,而各地商家亦畏惧朱雀堂的威势,不敢再与赵家做生意,就连赵二夫人叶昭凤的娘家也表明了不再管赵家的事,以免遭到连累。在这种情形之下,赵家会以她来交换大笔的聘金,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是女人的命,不管是养在深闺的富家千金,还是平凡的小家碧玉,不都是等着最恰当的时机,以出阁为名,换来丰厚的聘礼,好补偿家中的养育恩情,就像一件货物一般。
况且,洛阳第一才女可算是个价值不菲的商品呢!赵家夫妇身为商人,又怎会放弃任何有利可图的东西?
一万两的聘金、一栋绸缎在与一栋酒楼,也真亏了李大富与何大富肯开出这么丰厚的聘金,想必赵家夫妇定是头痛得很吧?
再说,不管应允了哪个,都会得罪另一个,这算盘,当然得好好的拨一拨才成。
“那……小姐,您有什么打算?”春梅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能有什么打算?”赵雅反问。
“难道您想嫁给李大富或何大富?”春梅又是一阵惜愕,口气急了,“小姐好歹是洛阳第一才女,要什么样的好人家没有?怎么可以委屈作妾?况且,那李大富为富不仁,专门欺负善良老百姓,还有那何大富,他的风评更差,他们根本就配不上您呀!”
“那你认为这洛阳城中,有谁能配得上我?”赵雅静静的问。
“像……像杜家公子、韩家公子,他们都是洛阳知名的才子,也都对小姐表示过爱慕之意呀!”春梅理所当然的道。
她是打心里尊敬这个一向冷静理智,行为举止堪称大家闺秀典范的小姐,可说老实话,伺候小姐这么多年,她还是搞不清小姐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在这种情形下,小姐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好像要嫁人那两个好商家中作妾的人不是她似的。
“杜家公子和韩家公子开得起一万两聘金,开起得酒楼和绸缎庄吗?你认为叔父、婶母会舍大笔的利益不要而选择他们?”
“这……”春梅说不出话来了。
“春梅呀春梅,这件事,从来就由不了我呀!”赵雅细声的道。
春梅不甘心的抗议,“可婚姻是女孩儿家的终身大事呀……”
终身大事……澄澈的眸里闪过淡淡的讽刺。
门外突然传来“叩叩”两声,春梅循声望去,只见一张黝黑的脸庞由门外探了进来,搔了搔头,憨厚一笑,“春梅,我来送你去绣庄了,你……有客人呀?”
春梅的脸上浮起一阵红晕,低声说:“小姐……那是阿汉哥……”然后转向那汉子道:“阿汉哥,这位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大小姐。”
阿汉显然吓了好大一跳,结结巴巴的开口,“那个大小姐……您……您好……那个……呃……春梅一向受您照顾,多谢您了。”说着,还深深的鞠了个躬,老实憨厚全写在脸上。
“哪里。”赵雅站了起来,裣衽行礼,“是我受春梅照顾。”
阿汉没想到鼎鼎有名的洛阳第一才女竟会正式的对他行礼,不禁又被吓了一跳,本能的又是一个鞠躬,慌乱的道:“哪里……哪里……”
寿梅见状,不由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啦!阿汉哥,你先回去忙吧!待会儿我再过去找你。”
阿汉憨厚的应了声好,又好奇的看了赵雅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他待你好吗?”赵雅问。
春梅羞涩的点了一下头,低声回答,“阿汉哥他待我极好,我们都是无父无母,孤身一个,他照顾我,我也照顾他。虽然他只是个送货的工人,可是人老实,也勤快;他说,他已经快攒够钱了,等他攒够钱后,可以买栋小房子,他就要……就要把我迎进门。”
“恭喜你了,春梅。”
春梅抬起头看着赵雅,诚挚地道:“小姐,请恕春梅斗胆,咱们女孩儿家最重要的就是找个好郎君,下半辈子才会有个依靠,您是洛阳第一才女,值得更好的男人,那李大富、何大富绝对不会是个好归宿,您还是得替自己好好的打算一下才是。”
赵雅静静的看着春梅,好半晌才说:“春梅,谢谢你,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走出那片狭窄幽暗的房舍,回到繁华热闹的市街。迎面,一阵柳絮随风舞来,教赵雅一时之间怔忡住了。
都入夏了,这时节居然还有柳絮飘舞?
她情不自禁的顺着柳絮飘来的方向寻了过去,在一座孤伶伶的拱桥旁,看到河岸两旁的依依垂柳,柳叶轻拂水面,被顽皮的秋风一利,卷起千堆雪,四散于空中,正是“枝上柳绵吹又少”的景色。
拱桥上,一名青衣男子凭栏而立,看到赵雅只是淡淡地瞄了她一眼。
赵雅对他视而不见,径自走到拱桥旁,伸出手轻轻掬住飘过眼前的白色棉球。柔弱怯怯的棉球,小小的一朵,只能身不由己,随风飘零。
春梅方才的话又在赵雅脑海中浮现。春梅要她找个好郎君、找个好依靠,但春梅总是不懂,她的命运不是她能作主的!
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受人之恩,就得偿人恩情;就如风中柳絮,只能随风拨弄、随风飘零,哪由得了她呢?谁开价最高,她就属于那个人,这是她的命,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况且,依靠?男人真的是依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