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金步摇是以黄金与珍珠合缀而成,虽然珍珠不算上等,不过做工倒还挺细致的。无言仔细地摸过那支金步摇,努力地把触感在脑海里化成图案,而后颤着声向韩渊形容出来。
韩渊冷硬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之色,接过金步摇,转向摊贩老板,问清了价钱后付了账,伸手将这支金步摇插进她的发髻中。圆润的珍珠垂在她如丝的发间,闪动着柔和的光晕,真不知是发饰给人增了颜色,还是人给发饰增了光彩。
韩渊望着她,一时之间眼光变柔和了,喃喃地道:“真美。”
无言一怔,她原本只觉难堪,却因他短短的两宇的赞美,一颗心忍不住悸动了起来。
韩渊拉着她继续往前走,路过一个捏面人摊子,买了一对面人放到无言手心。
有了先前“看”发饰的经验,这回轻轻一触,她便道:“是金童玉女,对不对?”
韩渊没有搭腔,不过无言知道,她说对了。
捏面人把她的回忆拉了回去,拉回到遥远的八年前,她的唇际因回忆而露出一抹恍惚的笑,“你记得的,对不对?小时候娘带我们到市集去,给我们各买了一个金童玉女,那面人捏得好美,我舍不得吃,天天看着它,可是没多久,我的玉女就发霉坏掉了,我还因此哭了好几天。”
只是,她没想到韩渊却冷淡地道:“有这件事吗?我早忘了。”
“忘了?”无言咬住唇,有点难堪。
韩渊又带着她在市集里逛了好一会儿,没多久,无言手上就多了好多小玩意儿。他们走回酒楼;韩渊与掌柜的在一旁谈公事,无言就坐在角落里等他。
她正无聊地把玩着那一对金童玉女,忽然听到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朝她这儿跌过来了。
她本能地伸出手,准确地扶住那个小小的人儿。
“方儿。”一名妇人匆匆追了过来,“娘不是叫你别乱跑的吗?瞧你,撞着别人了。”
“娘。”小男孩虽然被无言接住,没受什么伤,但是却受到惊吓,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妇人忙把孩子搂在怀中安慰,歉然地转向无言道:“姑娘,真是对不住,我的孩子太莽撞,没撞伤你吧?”
“没有。”无言微微一笑,“孩子活泼一点也不是坏事。”
“真是谢谢你了,要是你没扶住他,他可不知要跌成什么样子了。”
被妇人这么一提醒,无言不禁一怔。
是啊!她扶住了那个孩子,没有出任何差错,而且,她早就从跌撞的脚步声中感觉出跌跤的是个小男孩。
她闭上眼睛,虽然酒楼里的声音仍然杂沓纷乱,但是那声音进入耳里后却不再无脉络可寻,她可以感觉得到,西侧的座位坐满了,大多是一些赶路的客人,那粗豪的动作,大声说话的语调,是武林中人吧!至于东侧坐的,则应该是赴京赶考的书生吧,店小二正拿着抹布收拾残桌,厨房的跑堂吆喝着端了盘菜出来,进到客人的桌上……
在这么杂乱的环境中,她的听觉和知觉居然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她忍不住又惊又喜!
发现妇人仍向她道谢着,无言强压下满腔的喜悦,拿了个刚刚韩渊在市集上买给她的小玩意儿放到小男孩手里,“别哭了,来,这个给你玩,男孩子得勇敢一点喔!”
“姑娘,这怎么好呢?别宠坏了孩子。”妇人不好意思地说。
“哪里的话,这玩意儿本来就是给孩子玩的。”她轻轻摸了摸那男孩子的脸,一脸温柔。
妇人连连道谢,带着孩子走了。
无言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凭着知觉,走到门口,而后惊喜地发现,她这一路上居然没有撞到或踢到任何东西,就像正常人一样。
她闭上眼睛,任那惊喜流窜过全身。在这一刻,她突然了解韩渊的意图了。
其实,师父教她的本事的确可以令她在人群中行动自如,只要她保持灵台清明。在幻影谷里,想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可是一出了谷,接触到人群,她还是忍不住会自卑,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缺陷,而令自己无法保持冷静,失去了感觉的能力。
这次韩渊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来到市集,强迫她“看”东西,她还以为他是要看她出丑,要看她狼狈的样子,现在她才知道他是要把她从自己的世界中拉出来,要她正视自己的缺陷,用自己的方式面对人群,不再逃避。
她是瞎子,这是事实,但谁说瞎子就不能有正常的生活方式?韩渊以着霸道的行动,告诉她这一点。
两名客人正要迈步进酒店,她准确地侧过身,让开路,心头充满感激。韩渊给她的,不只是行动上的方便,还有面对缺陷的自信。
“我们走吧!”她脑中正在想的人突然走到她的身边,也没问她为什么走到门口,只是淡淡地说。
无言仰起头“看”着他。
她错了,他并没有改变,他依然是八年前待她温柔的韩大哥。
“你干吗看着我?在暗示些什么吗?”他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口气暖昧。
这回无言倒不再急忙地把脸转开,“我没有暗示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哦?想什么?”他挑高眉好奇地问。
无言没有说话。
以前的韩渊虽然关心她和娘,可是他老爱以生气或粗暴的方式表现,将情感藏在别扭的表象下;现在他长大了,因为要求生存,使他的心性变得更加复杂,他不再是京城城郊小镇的那个单纯少年,他学会了讥嘲、学会了狂肆,也学会了强硬,但她知道,那只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罢了!他将自己的感情收藏在张牙舞爪的表象下,借以掩藏真心,而实际上,他还是当年那个别扭的男孩,而她居然被他的张牙舞爪给唬过了。
在这一刻,她已经可以笃定,即使他恨她、气她、恼她,甚至不原谅她,但是他还是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不然他不会费心地把她拉出自己的世界。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能告诉他的,要是告诉他,他可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又开始闹别扭呢1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轻一笑。
“你看起来心情倒是挺不错的。”韩渊狐疑地看着她。
“没什么!”无言依然挂着笑,重逢后,她第一次有了好心情,“不是要走了吗?我们走吧!”
韩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些什么。他拉着她上了马车,两人双手交握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他那只手掌的宽厚结实,这八年必然是让他成为了一个男子汉吧!在这一刻,无言突然好希望好希望能够好好地看清他的容颜,只要一眼,只要一眼就好,只要能让她好好地看他一眼,就算这辈子将在孤寂中度过下半生,她也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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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见幻影医仙,我知道她在这里,让我见她!”
大清早的,绿柳山庄的大门口就呈现一片混乱,一名青衣男子硬要闯进山庄里,仆役们忙着挡住他,大伙全乱成一团。
“柳公子请留步,咱们绿柳山庄里面没有什么叫幻影医仙的人。”管家张开双手挡着他,却仍挡不住青衣男子硬闯的力道,逼得他频频后退。
幸好那青衣男子无意伤人,只想硬闯。
“我打听得清清楚楚,幻影医仙是被韩庄主给劫来的,请让我见她一面,我有事相求。”那男子焦急地说。
“敝庄真的没有什么幻影医仙。”因管家不知无言的身份,所以坚持地道,“柳公子真要找什么人,请等庄主或是凌姑娘回来,再问个清楚。”
“我等不及了,走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青衣男子因焦急,声音不禁严厉了起来。
管家也恼了!“柳公子也未免欺人太甚了,您好歹也是嘉兴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样趁着庄主与凌姑娘不在,登门欺侮我们这些下人,难道不觉得于理有愧吗?”
“我管不了这么许多,走开!”
青衣男子用力推开管家,便要往里头走,管家急忙追了上去,再次挡住他,正在纠缠间,一个娇柔的声音不急不缓地道:“管家,怎么啦?”
管家应声转过头去,只见无言从花丛间转了出来,“柳姑娘,这位公子爷说要找什么幻影医仙,我都告诉他庄子里没这个人了,但他就是不信,硬要闯进来。”
“你要找幻影医仙?”无言转向青衣男子问。她正趁着清晨想在园子里散个步,不意听到吵闹声,故而走出来一探究竟。
那青衣男子一见着无言,先是一怔,他没料到绿柳山庄里竟有此绝色佳人!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回答道:“没错,姑娘可否请幻影医仙出来,在下有事相求。”
“你找她有什么事?”无言不答反问。
“家祖母生了重病,我们请遍名医,都束手无策,中原武林奉‘北幻影、南圣手’二人为两大神医,我听说幻影医仙日前来到绿柳山庄作客,所以想请幻影医仙至寒舍为家祖母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