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自己不能晕倒,不能屈服在那股像要把她身子活活撕裂的痛苦之下,她不能让殷无恨看出她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她用力眨了眨眼,粲然一笑,又道:“我这趟出来,爹爹一定担心死了,我再怎么任性,也得顾着他老人家的身体,所以我真的得回去了。这几天来谢谢你的照顾,有机会我一定会再上玄武堂好好的谢你一番,到时候你可不许拒绝见客,把我关在门外喔!”
她的神情轻松,说话的神态仍是和平常一样,带点淘气的娇憨模样。
殷无恨脑袋里突然浮现那日苏小惜为了躲避龙少奕与苏二的追踪,而与他跳进溪流,虽然她因此而染上风寒、发着高烧,却也不曾叫苦,如平常一样跟在他身后赶路……
“殷大哥?”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应,苏小惜偏着头看他,小嘴微微的极起。
她觉得眼前越来越暗了,胸口的痛楚像野兽的利爪般,威胁着要撕裂她的身子,她明白自己快撑不住了。
“够了,惜娃。还是让我来跟殷堂主‘谈’吧!”苏大沉声喝道。
“大哥,殷大哥都还没回答我呢!”
苏小惜小手下意识的按住胸口,她咬住下唇,正想再往下说,殷无恨却突然抓住她的肩膀。“你到底怎么了?”
“我?”苏小惜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我哪有怎么了?”她仍然嘴硬的不肯承认。但现在,她的胸口除了剧烈的痛楚之外,还传来一股窒闷的感觉,呼吸对她来说,几乎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她还想装傻!殷无恨还待再问,但苏大的手已经拍了过来。“放开惜娃!”
殷无恨闪身避过他的大掌,左手圈住了苏小惜的腰,右掌也顺势拍出,苏大举掌硬挡,但因他不擅擒拿法,顿时被殷无恨逼得后退了几步,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连忙调息吐气,不复体内的血气。
“殷……”苏小惜被这么猛然一晃动,再也无法压下胸口那股锐利的疼痛,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猛烈的颤抖着。
殷无恨最先发现不对,蕴华也随即叫道,“表哥,惜娃她……”
“惜娃!”
苏大顾不得调息,大步一跨,便要抢回苏小惜,可殷无恨却抢先一步,他足尖一踢,将脚板凳踢向苏大,趁苏大抬手格挡之际,他火速向后倒退,破窗而出,而怀中的苏小惜,早已因为抗拒不了体内的痛楚,而失去了意识。
◇◇◇
又是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那一片从小就紧随着她,只要她一不防备,就涌上来包围住她、压迫她、让她无法呼吸的黑暗。
这一次,苏小惜放弃了奔跑、放弃了挣扎,让自已被这一层又层的黑暗所淹没。
那日,那个算命的瞎眼老人并非是信口雌黄;凉亭夜酌的那个晚上,她一时脱口而出的话也非戏言,她的确活不过十六岁。(少行)
人一掌,这一掌不重伤了娘,也把尚在娘胎中的她的五脏六腑震得碎裂。娘勉强生下她后,便撒手归西了,而她出生后,亦是奄奄一息的,不管是大夫或是算命师,都说她活不过十六岁。若非神算山庄拥有雄厚庞大的财力,为她遍寻各医以及各珍贵的药材,她也活不到今天。从她有记忆以来的每一天,她都只能躺在床榻上,与胸口那股要将她活活撕裂的痛苦搏斗着。每回犯病,她就像活生生的被凌迟了一场,疼得她觉得自己会就此死去。
若非那回自己痛得快赴黄泉了,爹爹、哥哥们说什么也不会让她服下回魂花。
回魂花是大哥千辛万苦求来的,不过,回瑰花也只能暂时压住她体内的病痛半年,而且,勉强压仰的后果,会让她体内碎裂的五脏六腑更形残破;也就是说,她获得半年的健康身体的代价,便是死亡。
虽然如此,能换得半年健康的身体,却让苏小惜比得到什么都还要高兴,可以不用躺在病床上,可以像正常的姑娘一样又跑又跳,也可以做任何的事情,她可以不用日日夜夜都受到病痛的折磨。
缠绵病榻的那段日里,每回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时,她总忍不住怀疑,如果上天注定要让她早夭,又为何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她活这一遭,到底有什么意?十五年的岁月,她对这世间完全没有任何建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围的人为了她的病而担心。这样的她,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她翻阅了所有的圣贤书,以及各种宗教的典籍,希望能找到答案,可是,那些答案却无法令她满意。
或许,她要的答案就藏在外头花花绿绿的世界里吧!所以,在得到半年的“缓刑”之后,她做了她最想做的一件事,踏出神算山庄。
她想看看外头的世界,她想找寻生命的答案,她想过正常姑娘的生活,但是,这都是对她保护过度的家人所不容许她的。
在逃避哥哥们的追寻时,她遇到了那个冷漠的男人—一殷无恨。
她硬是缠上了他,还用计强迫他接下她这个“镖货”,本来她只是为了不被抓回神算山庄,但是她没料到,她会爱上了他。
她是不该爱任何人的!一个活不过十六岁的人,有什么资格爱人呢?她只会惹来别人的痛苦和悲伤罢了,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毅然而然决定离开殷无恨。
在割腕救楚依依的那一瞬间,她并非是毫不迟疑的。
她也怕呀!她怕死后的那个未知世界,她怕再也看不到疼爱她的家人,也怕看不到殷大哥。
可是,龙少奕的慌张、痛苦,以及那份无能为力的自责与悲伤……让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殷无恨。殷无恨若知道她快死了,他会像龙少奕待楚依依那般待她吗?想起了普净寺金炉失火一事,她已知道殷无恨给她的答案。
也罢!反正她是活不过十六岁了,救了楚依依,让这世界上少个伤心人,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于是,她颤着手,割了自己的腕。
这回,自己是真的得踏入鬼门关了。
这对大家来说都是一种解脱吧!爹爹、哥哥们、蕴华姐姐以后不用再为她的病痛担心、忧虑,日日夜夜辗转难眠;他们或许会伤心难过,但是,她相信时间会抚去一切,他们会渐渐忘了她,最多偶尔思及,欷嘘一番吧!
但,殷大哥呢?
她知道他会为她伤心、为她难过,但多年以后,他可会记得有个名叫苏小惜的姑娘曾待在他的身边、缠着他、腻着他过吗?
苏小惜啊苏小惜,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们之间没有誓言、没有承诺,你能要求什么?
隐隐约约的,苏小惜突然感到胸口泛越一片痛楚。
一个死掉的人还会有感觉吗?民间流传的故事不都是说,人死后就会抛掉肉体的束缚,什么感觉都没有了?难道那些故事都是骗人的?死亡若无法摆脱身体的痛苦,那这种痛苦将会折腾着她、永不罢休吗?
来不及细想,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光,渐渐的,光线由微弱慢慢变得清楚,然后,她整个人就被这道光吸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接着,身影渐渐的清晰,凝聚成一个纤细柔弱的女子身形。
苏小惜怔了怔,眨眨眼睛,眼前的这名女了竟美得教她难以形容……
苏小惜看傻了服,愣愣的道:“我到天界了吗?”这女子美得不似凡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天人了。
一声嗤笑从那女子身后响起,一个童稚的嗓音好笑的道:“爷,这姑娘肯定是病傻了,居然说自己到了天界。”
“阿砚,不得无礼!”一个清亮的男音低喝着。
苏小惜循声望去,才看到站在女子身后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一身温文儒雅的书生打扮,让人见了便心生好感:矮的则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童,相貌生得极为俊秀,但眉宇间隐隐藏着难驯的野性,尤其那精明于练的神情,倒有几分神似盛华。
苏小惜贬了眨眼,再看看四周。周围是陌生的窗榻、陌生的帏帐、陌生的茶几,流转星眸在扫到伫立于门扉旁,默然不语的昂扬身形时停住。
良久良久,她才低下头喃喃的道:“原来我没死啊!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殷无恨双眉一蹙,却没说什么。
一旁的小男童却从鼻孔轻哼了一声,下巴抬得老高,“北幻影、南圣手两大神医都到齐了,你想死可没那容易!”
“北幻影、南圣手?”
苏小惜愕然的瞪大眼睛,面前这一男、女就是被人称为武林两大神医的幻影医仙与圣手书生?可是……
她的视线忍不住飘向了站在一旁的殷无恨;她这一晕倒,怕是吓坏了这素来冷漠安静的男子吧!她猜得出来,他必定是在寻遍了不少大夫,却没人能够让她醒转后,才逼不得已找上这两位神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