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战甲闪着银光,白色的外袍绣着金色的羽翼。他的长发散落宽阔的肩上闪动金芒,他无声地看着她,神情肃然,却有着衷心的慈悲。
他像是来自天堂的光辉。当然,她想着,他绝不是凡人,而是一个幻像。惊喜中她试着向他伸手。她要他把她从这里带走。他也是这么想的吧。
然后一阵恐惧的战悚窜遍全身。如果天堂派救赎者来接她……如果大天使真的站在那里……那她就是真的死了,她将再也见不到她的女儿。
盖文觉得自己的灵魂深处受到重击。
克莉小姐抬起头,不管长发垂落脸上,睁眼看向他。在呼吸之间,她再次垂下眼睑。在她削瘦的小脸上,深邃的眼眸动着不可思议的翠绿和生命的光芒。坚定的眼神里有的是力量和不需怜悯的傲气。
可是她的绿眸里有着别的东西。了解的光芒和信任的爱直触他脆弱的灵魂,他的内心最深处。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看向他的舅舅。
“她昏过去了,我想,上帝保佑我们。年轻人,她看你的眼神好像你是个圣人一样。好像你是……”他突然停住。“爱莲娜皇后是怎么称呼你的。多年以前?啊……天使武士。这女孩就是这样看你的。我敢发誓她是。”
盖文为年少时的小名感到些许困窘。感谢上帝,年龄终究在他从有着塞尔特血统的美丽母亲继承的脸上刻画下岁月的痕迹。从爱莲娜皇后称他做天使武士后已经有很多年过去了。他在战场上屡战屡胜,凭他俊美的容貌和优雅的举止迷住宫廷内所有的女人。在他娶乔娜尽奢华;可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日子了。在皇后去世前,在百维克大屠杀前,在他娶乔娜前。
乔娜死后的两年间他的生活起了重大变化,备受眷宠的他曾经骄纵无理。他很高兴自己不再如此,虽然成长的代价是如此之高。
在享受多年女人的青睐后,他娶了乔娜,期盼着和他柔顺的妻子过幸福的日子。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只能眼睁睁无助地看着饱受病魔肆虐的妻子。这个悲惨的经历击溃了他。
年轻甜美的乔娜需要他的帮助,就像眼前这个苏格兰女孩一样。可是他的妻子死了。他不是她的救赎者,即使当时他相信自己是。
他的心变得冷硬,撤回阴影下,没有人称他天使了。除了眼前奄奄一息的女孩。
不管他有多么能言善道,他都救不了这个苏格兰女孩。他太了解这种征兆,急促、轻浅、嘈杂的呼吸声;惨白的肌肤和青紫的唇,严重的咳嗽和极度的虚弱。肺病已经在她体内扎根。
盖文突然好想打开牢笼,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十年前的他可能就这么做了,但现在他知道愚蠢的冲动会导致惨痛的苦果,他变得更聪明,更玩世不恭,远比年少时更懂得保护自己。他从惨痛的教训中学得经验。
“爱德华不会怜悯苏格兰人,这件事他不会听我的。”他转身欲离。
约翰拉住他的衣袖。“我们不能就这么把她留在这里。”
“那你要我怎么样?把她偷走?我是可以向国王提,可是我没有任何把握。”
“守卫先生我去年九月是海奥利带她来这里的。”约翰在盖文离去时说出这句话。
盖文停下脚。“所以王的魔鬼还在为他征战!”他苦涩地说。
“嗯。他代表国王在苏格兰土地上战斗。”
“毫无疑问的他享受每一次的血腥杀戮。”
“我还听说海奥利只要来卡里堡就会来找这个女孩,扣住她的食物,拿起她的毛毯。守卫说他总是残忍地盘问她。”
盖文的指尖深陷掌心。“他特别喜欢对女人施暴。他想要什么?”
约翰耸耸肩。“守卫们也不清楚。她不和海奥利说话,虽然他威胁她,他们说,他拿着刀抵着她的喉咙。”
“老天。”盖文怒吼。“你一定要告诉我这些吗?”
“对,年轻人,”约翰平静地回答。“我必须告诉你。”
盖文叹口气,转身看回女孩。虽然他的心纠成一团,虽然他想把她从牢笼中抱出。他转身倏然离去,沿着城墙跨步。“她甚至可能在我有机会和国王见面前死了。”
“你会帮她的,你并不那么冷酷。”约翰在他身旁说着。
盖文苦涩笑着。“在法国八年了。从那里出来的男人不是堕落自弃,就是愤世嫉俗,绝没有圣人。她就要死了,而且还是个苏格兰人,我更怀疑国王是否能听进我的话。”
“时候到了你就知道该怎么说了。”
“就像我在十年前百维克对爱德华说的?因为我叛逆的言论导致了我的放逐。国王还认为没把我当场吊死是天大的恩惠。”他疲惫地摇头。“我救不了她的命,约翰,别忘了爱德华王是如何憎恨苏格兰人。”他吩咐眼前一个靠近的守卫。“拿一个火盆和毛毯去给那个囚犯。”
守卫眨眨眼,“爵爷……”
“照我说的去做!”盖文低吼。守卫点头匆匆离去。
“哈!不那么冷酷嘛!”约翰在旁说着。
盖文咆哮。“这对那个女孩没什么用。”
“那就要求国王让她到修道院。起码比什么都不做得好。”
“你对自己所相信的真是固执啊。我看你生活里一定缺少刺激。在法国这些年你一定无聊透了。”
看着约翰棕眼里闪过的光芒,盖文遗憾地笑笑,摇摇头。“这女孩是怎么捕获你古老的心的?傅亨利和你又没有任何关系。”
约翰耸耸肩。“大概是克莉小姐让我想起了乔娜吧。我不能眼睁睁再看另一朵鲜花枯萎凋谢。”
盖文转过头,握紧拳头强压着绝望与悲伤。“即使我们把她从这里救出,约翰,她也会死在你怀里。而我,是不愿再次经历这种痛苦的。”
“我并没有要你救她,”约翰喃喃说着。“我只是要你能争取让她离开这里。你母亲也是苏格兰人……”
“嗯,我亲爱的的母亲大人甚至还能用那奇特的塞尔特方法把这女孩医好。可是我母亲死了,这个苏格兰女孩绝对没有存活的希望。爱德华的牢笼已经决定了她的命运。”
“哈,亏他们还曾经称呼你为天使武士。你曾经是个英雄。现在呢,盖文,你的热情都到哪里去了?”
盖文回答了,自己还有那股热情,只是被他藏住了。这个女孩凄惨的际遇已深深牵扯他的心。他重重地叹口气,“要说服爱德华王是需要奇迹的。”
“你会说服他的。”约翰坚持地说。
“可是我不再相信奇迹。”盖文突兀地说,然后大步迈开,留下约翰独自站在冷雾里。
她一定是发烧烧得作梦了。克莉抬起头,她神智清明地看着牢笼的栅栏,没有人在那里。没有守卫,没有天使。
这是什么傻话,看到一个闪耀俊美的天使站在灰雾中,她强迫自己坐起来,靠在栅栏上猛咳着。颤抖的她把衣服又拉紧了些,显然病魔已渐渐侵蚀她的心智。
不知道是否快到朵咪来看她的时候了,那个英格兰女仆每天总会带着面包、汤或酒来看她两三次,带她到塔里上厕所。克莉总是期盼那些时刻的到来,就像期待黑暗中的阳光。
朵咪的手温暖又轻柔,给她十足的满足感。朵咪常常搂着她,用她丰润的手握住她的,甚至在她虚软得无法动弹时喂她食物。朵咪还有着守卫都没有的勇气:她无视于国王的命令和她说话。
可是朵咪还没来,克莉猜测是因为奥利来卡里堡的缘故。她知道是因为她的毯子被拿走了,今早的食物也变成了苦得不新鲜的面包:这是海奥利给她的特别待遇。
她希望他会因为忙着伺候国王而没时间理她。她甚至无法忍受听到他低沉尖刻的声音,像竖琴上走音的铜弦。
她认为他不会再像当初带她到这里时的第一个星期那样揍她。或是用匕首抵着她的喉咙,她的守卫们不会让海奥利那样折磨她的。真是讽刺啊。她想。
国王的守卫不准海奥利对她施暴,可是他们遵守王命把她关在笼里,任她被风吹雨打直到生病。她闭上眼,头向后靠,试着多吸进一些空气。
海奥利想要金格堡的宝藏,可是她不会帮他。她甚至想过在他劝诱她时编个故事敷衍他;可是那天她饿得要死,刺骨的风雨不断地打在她身上,她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事实上她从来就不知道宝藏藏在那里,而现在她则是确定宝藏已经不存在了。
她回想着金格堡从前的样子,她想象自己正在城堡里坐在竖琴前,屋子中央温暖的火炉正向四面砖墙散发热力。她的长袍滚着羊毛,柔软而厚实;她的小腹里装满食物,她睡在柔软舒适的床上。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柳木竖琴就在手中,感觉到她指间紧绷的琴弦。她幻想着手触琴弦拨出的柔美琴声,熟悉的曲调,和珠圆玉润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