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镇外,两名身着黑衫的男子,风尘仆仆地赶着路。飘摇的衣衫和沉重的黑靴上沾染着斑斑黄泥,天,下起了丝丝小雨。
「爷,前头便是常熟镇了。咱们是不是今晚在镇上暂住一宿,明儿个天亮再启程?」
「……」俊美无俦的脸上,刻板得没一丝表情,闇黑的眼瞳里,始终凝着寒霜。
「爷……」雷鹰收回视线,垂首不敢再提。其实,爷今天的心情算是不错的了,虽然自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是跟着爷这么久了,他感觉得出来。
「嗯。」算是响应了他。冷风迎面而来,夹带着几丝细雨,任子焰倨傲的神态依旧不曾改变。
两人沉默地加快脚步,原本细如牛毛的雨丝,如今变成淅沥的雨点,滴滴答答地落在黑衫上。
然后,雷鹰瞇起眼,不耐地望着前头的矮小身影。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朝他们方向直奔而来的人儿,似乎颇为慌乱狼狈。
这条小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怕是得与前头的人擦身而过了。可爷他……
荃盼盼焦躁地扒着头,死命地往前奔跑。「哇!真倒霉,雨越下越大了,早知道就在破庙里多待一会儿。」
又饿又累的她,觉得手脚都快变得不是自己的了,她烦闷地抬头,想看看前头有没有什么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却见两个庞然大物离自己不过十步之遥。
「吓!这是熊吗?」拨开遮在眼前的湿发,荃盼盼努力地想看真切些。「哇喔……长得这么高大,还真的有些像熊哩,吓死我了!」
她拍拍胸脯,放心地往前走。直到和雷鹰擦身而过,荃盼盼的双眼始终好奇地盯着雷鹰颇为不悦的脸孔,不曾移开。
雷鹰亦瞪视着她,心想:啧!真难得,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直视他了,她甚至还只是个小鬼!
「哎唷!」忘了后头还有一个,荃盼盼与任子焰正巧撞个满怀。因吃痛而蓄满泪的眼可怜兮兮地往上睨。「对不……」咦!人竟然能长成这样……
她怔忡地望着那张俊得不象话的脸,真的还假的?好似天神一般!荃盼盼心里头这么想着,手无意识的就伸了出去。
冷冽的闇瞳,在小手触到他脸庞的同时,闪过一丝惊异。然后,他的脸、他的眼顿时冷得足以冻结大地。只不过他却一直没移开。
她、她不要命啦!雷鹰可吓傻了,他开始为那小鬼的右手哀悼。
荃盼盼摇摇头,缓缓地收回放肆的手。小小的手儿在半空中缩起四根指头,独留拇指在雨中摇晃着,赞叹不已。
「刚刚真对不起啊!大叔,借过、借过。」荃盼盼就这么自任子焰身旁钻过,她赶着要去躲雨哩!
而任子焰他们就像两尊石像般杵在原地,动弹不得,雷鹰隐隐瞧得见主子太阳穴上的青筋浮动。
「呃……」他好怕,怕得连「爷」字都唤不出口。
「呼!」待小小的人影渐行渐远,雷鹰松了口气。爷似乎打算放过那小鬼耶!
「走吧。」任子焰盯了荃盼盼背影好一会儿,终于淡淡地开口。
而低着头、全力狂奔的荃盼盼,差点儿就让泥地上突起的硬物给绊倒。「哟!什么东西啊?」她微瞇起眼,试图眨去雨滴。
她弯下身子,拾起了一个沉甸甸的灰色囊袋。哇喔!她捡到的该不会是钱袋吧?
「哗!这么多银两。」她有钱了!她有钱了!
将钱袋拽进怀里,她兴奋地继续走着。可想起自个儿将银两占为己有的行为,却让她越走越沉重、越走越心虚。
「这钱袋是方才那两位大叔掉的吧?」他们看似旅人,想起自己在常熟镇的遭遇,她有些于心不忍。「万一那两个大叔身无分文……」
想着想着,终于,荃盼盼还是踅回原来的小径。只是,怀里的银两,她好舍不得放喔!啊,还是先偷偷跟着他们吧!
她心想,如果让她知道那两人的身上还有银两,她可就不用客气噜!
可万一他们身上连个子儿都没啦,那、那、那她只好出面,将钱袋还给他们喽!
也许、也许他们会因为有感于自己拾金不昧的义举,而打赏她也说不定哩!
约莫过了一刻钟之久,继续赶路的雷鹰开始心惊胆跳。他、他瞥见方才擦身而过的小鬼,竟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跟在他们后头。
怎么办?爷他也发现了吗?他神色不安,暗暗瞅着主子。
嗟!光是看到雷鹰藏不住秘密的表情,任子焰不想发现跟在后头的小小人儿都难。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出口吩咐道:「别管她,让她跟着。」
宾来客栈里,掌柜和店小二张大了嘴,呆望着雷鹰以及冷着一张脸的任子焰,店里头的客人挺多,可他们脸上的表情倒是大同小异。
两人高大的身躯,本就已是少见,尤其雷鹰满面的虬髯,又带着一把看来狂妄的大刀,令人感到诡异惊疑;而另一名男子俊逸却冷峻的面容,更让在场的人不自觉地打颤。
「呃……客倌,欢迎、欢迎!用膳还是住宿?」伶俐的店小二首先从呆愣中恢复过来。
「两间上房。」雷鹰说道。「顺便帮我们备些酒菜。」
「是、是!客倌这边请。」店小二先领他们进房。「客倌,是要在下头用饭,还是让小的直接将酒菜端到房里?」
「房--」雷鹰心想,爷素来不喜欢与人亲近的,更讨厌那些个好奇的眼光。可话还没交代完,爷却截断了他的话尾。
「下头。」哼!客栈外头还有个探头探脑的小鬼在等着呢!
咦?爷他怎么……真令人纳闷耶!
选了个较安静的角落,两人开始用饭。店小二殷勤地送上水酒佳肴,客栈掌柜甚至还招待了他们店里头出了名的招牌菜。
「客倌,这道菜是咱们掌柜特意招待的『生扣荷包鳝』。说起这道菜啊,在咱们常熟镇可是大大地有名呢!」
欸,招待就招待,话这么多!雷鹰瞧见主子的眼睛都快瞇成一条缝了,他赶紧摸摸腰带,准备赏些银子给吱吱喳喳的店小二,好打发他走人。
咦,钱呢?雷鹰东拍拍、西翻翻,就是找不到放着碎银的钱袋。
荃盼盼懊恼地盯着里头的两个男人。「果真是那两个大叔的。」唉!看样子她只能做个过路财神了。
她噘着嘴,闷闷地走入客栈,老大不高兴地拉开任子焰身旁的椅子,一屁股坐下。
仍在翻找钱袋的雷鹰已经够心慌了,又见那丫头不请自来,他惊愕地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至于任子焰则是挑着剑眉,满眼兴味地盯着荃盼盼。虽然表情不同,可难得地,两个男人的想法倒是有志一同。
她有没有脑袋啊?
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钱袋摆在桌上,荃盼盼索性拿起竹筷,开始夹起菜肴放入嘴里。「合该是你们欠我的!」她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话,继续与满桌的酒菜奋战。
本想将荃盼盼赶离客栈的店小二,见两位客倌没有赶人的意思,只好搔搔头,自动自发地闪到一旁看热闹。
原来他们的钱袋掉在路上了。雷鹰尴尬地收起钱袋,不知该拿荃盼盼如何是好。
他小心翼翼地评估主子的神情,犹豫着自己该不该有所行动。
「今晚有没有地方住?」除非必要,任子焰一天难得开口说上几句话。他嘴角微微扬起,看着眼前的娃儿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是有股想笑的冲动。
抬头白了任子焰一眼,她又开始吞饭。「没。」拜托!连饭都没得吃了,哪来的地方住啊?
吓!爷那是什么表情?他、他是在笑吗?雷鹰一脸痴呆,可是在收到主子示意的眼神后,他急忙恢复镇定。「呃……小二,再准备一间上房。」对吧?爷的意思是这样没错吧?
「叩、叩!」手里头拎着一件适才到胡同口买的衣裳,雷鹰不耐地敲着荃盼盼的房门。
「欸,我当是谁哩!大叔。」原来是熊样的大叔啊!荃盼盼眉开眼笑地迎他进房,这两位大叔待她可比自己原本想的还要好呢!
将粗布衣裳递到她眼前,雷鹰大剌剌地开口。「吶,这衣服送妳,瞧瞧妳,就要和那些个乞儿没两样啦!」荃盼盼的行径真让他大开眼界,寻常人家见着了他及主子,莫不是能闪便闪,能不沾便别沾;面对捡来的、白花花的银两,哪个人不当是意外之财,就这么霸为己有算了?
「喔。」她感激地望着心目中伟大的恩人。「大叔,真的很谢谢您。」
想不到熊样的大叔,竟然比镇上那些个路人更有同情心呢!
「甭客气了,妳不也帮我寻回了钱袋吗?」
「不成、不成!大叔非收我为奴不可。您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好不容易碰着了好心人,说什么她都得巴着。
「啊?不不不,别开玩笑了,举手之劳嘛!」别逗了吧!「更何况,是爷他伸出援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