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是嫌我不好,尽管明说,我会明白,我会改的。」她急切的说道,
「这……」他摇摇头,「不!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觉得……」他来回地在房间踱步,「这门从小就订的亲事,其实对你、对我都很不公平……」
公平?婚事需要什麽公平,怎麽他意说她愈糊涂。
「你懂不懂?」他踱到她面前。
「不懂。」
他用力抓头。「该死……我怎麽能指望什麽都不知道的你懂呢?」
她闻言畏缩了一下,在他的眼中,她真如此无知?
「我问你……若我真死了,你要为我守一辈子寡吗?」他猛地抓住她两条臂膀问道。
她垂下眼,「……是的,我会。」她轻声说道,从小听多了忠孝节义、贞洁烈女的故事,再加上姊代母职,不断地告诉她三从四德、出嫁从夫的道理,她自然耳濡目染,奉为不悖之真理。
「那你会心甘情愿吗?终生陪著一个坟墓,独守空闺?」他有些失控地大叫道。明知她没错,明知她只是个保守、将祖训奉篇真理的乡下女子,可他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因无奈及心焦所产生的怒气。
君莲被他的音量吓得倒退好几步,惊惺地看著他,嗫嚅地道:「你怎麽了?我说错什麽了?」她一点都不喜欢他这个样子,难道他对他们的婚事这麽不满吗?是因为他讨厌她吗?
书尧望著那张小脸,真是有苦说不出。他从来就不忍伤人,何况是面对这麽一个纯真的少女。
如果,他从未接触到那些新东西、新思想,他或许就会乖乖地认命,在此和从小就订了亲的她生活一辈子,养儿育女。但是既然让他接触了,那些新知识就像鸦片一样,让人不知不觉著迷,想不断吸收,破除一切旧东西,创造新中国。
他颓然地叹口气,「算了!再说下去也枉然。」不想再谈下去,「我肚子饿了,可不可以为我下碗清面?」他露出温和的表情说道。
太好了,总算有其他事可做,她怕死他继续谈论关於他们的婚事,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早帮你下好了,我再去热一下。」说完後,她快速走出房间由於动作太快,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她回头不好意思的对他笑一笑,便快步离开。
看著她窈窕的身影,他重重地叹一口气,其实君莲不仅貌好、勤快,而且有个性,有妻如此,倒也无啥可挑剔,只是他极渴望拥有沈三白和王芸芸之间那般闺房乐趣,可以一同谈诗说词,而他希望君莲也能同他如此,谈诗、该词、谈科学、谈亚里斯多德、谈罗素……等等。
不过现在君莲大字也不识一个,这样想法或诈是种苛求吧!
第二章
北大开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书尧早早便辞别了家中长辈和……妻子,从都儿岭下来,搭车换船的回到北京城去。
一进校门,就看见大家正热闹滚滚的迎接新生,走进此,便觉得全世界的知识都聚集在此,取之不竭。
走过社团摊位,见到每个人都卯足劲,使出浑身解数,以吸引新生的青睐,那景象著实教人发噱,走过「真言社」时,有人唤著地的名字,是他同班同学吴忠义。
「书尧,什麽时候回来的?」吴忠义亲热的揽住他的臂膀。
「前天。」书尧试著拉开距离。他向来不喜欢这个同学、嘴巴税利不说,偏偏喜欢发表一些煽动人心的演讲,虽说国家目前正处於危难之际,是所有人该注奋起的时候,但他不喜欢他那种狂热得硬要别人认同他的想法的态度。
「这两个月的暑假,过得还开心吗?」他用力拍著书尧的肩膀,「哪像我们命不好,想回家都没办法。」吴忠义是东北流亡学生,此刻东北已被日本占有,成立伪满洲国。
书尧将他的手拿开,听到这种话,想不难过都不行,他叹了一口气,不知该说什麽。
这时,有人从他们背後重重打了一下,是另一个同学罗平,人称小罗,他一把就把书尧拉了过去,「哎呀!你总算回来,我可想死你了,『爱国忠义』,不好意思,我们社团正急需人手,所以课堂上见了。」他一边说,一边拉著书尧快步往前走,不理後面射来的不满眼光。
离开那人的视线後,两人才停下来喘口气,相视而笑。
书尧看著这个在校园中和他最要好的死党,「谢了,要不我真不知该如何脱身。」
「你就是太好说话了,才会被他那种人盯上。」罗平擦著额头上的汗珠。
他人长的高高壮壮,站在书尧身边,更显得他粗犷不羁,像头猛大牛,也不晓得为什麽,打从大一同班开始,他便和书尧一见如故,进而成为好友,并经常在一起,好似书尧的守护神。
书尧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不过听他那样说,我还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比起那些有家归不得的人,我实在幸运太多。」
罗平摇摇头,「你还真呆,三两下就被他唬住,难道不晓得他是故意说给你听?」
「我知道呀,只不过不知道他动机为何,倘若他是要藉此抒发心中的不满,就让他算了。」他从不为此事计较。
「啧!啧!亏你还是第一名考进来的,书呆子,他是别有用心!才不是要抒发什麽不满。」
听到这个虽不喜欢、但又不得不接受的外号,书尧只有纳闷的表情,「此话怎讲?」
「他看准你刚从家里回来,荷包鼓鼓的,要你多挖出些个银子,给他成立的『救国会』。」
「救国会?」
「就是那些走『左派』的人组成的。」小罗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听说他们在今晚的迎新会上,打算对新生收取捐献,你的家境向来不错,又好哄、好骗、好说话,难怪人家会对你下手。」
「我有那样呆吗?」被人说成这样,害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对!你就是那样呆。」罗平很乾脆的说道。
书尧只有摇头苦笑。
两人并肩慢慢朝他们所属的社团摊位走去,书尧和一群喜好文字的人共同创办刊物,虽然规模没办法和由陈独秀等教授所办的「新潮」相比,但主要是以北大学生对当前政局、时事的一些评论为主,取名为「时新社」。
大老远的,就听到他们社员的林鹃,站在由两张桌子并成的临时访台上,对围观的大一新生们演讲。
「……身为现代中国新主人的我们应该要做什麽、要懂什麽,你们知道吗?我们绝对坚决要求,现在是停止内战,共同抵御外侮的时候!日本都已经堂皇入门,占我东三省,难道我们还要任凭其宰割?」
书尧听了一会儿,便和罗平走开,走近正热心散发社内刊物的社员们。大夥一见书尧,全热情的拥上来。
「书尧,你可回来,大家都想死你了。」
「这次回家探亲如何?」
「有没有带土产给我们?」
听大夥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相发问,书尧开心的笑了。对了!就是这种感觉,充满活力和朝气,在家这两个月,他一直觉得若有所失,原来是想念这些老同学,他笑著向大家说道:「有带一些土产给你们打牙祭,今晚就到我那好好吃一顿,庆祝开学,好不好?」
「当然好呀!」立刻响起热烈的欢呼。
书尧不是社长,但深受社员们爱戴,他人看起来柔弱斯文,但他有双充满睿智的眼睛,使他整个人散发沉著稳重的气质,令人信赖,更别说他的文笔极佳,为社上之冠。
「书尧哥,你回来了?」一个柔美的声音从一群人後面传过来,众人立刻让出一条路,出声的是他们社上另一名女社自朱敏琦。
朱敏琦是北大校园公认的十大美女之一,人长得美不说,文采佳,气质雍容,家世良好,听说她爷爷是前清官员,打从她一进校园,便吸引了无数男性的爱慕,由於在众社团中,她独加入时新社,所以也为时新社招募了一大群社员。因此,今天时新社小有局面,她功不可没,所以很自然的,大家就推她当社长。
书尧看到她,心跳有一会儿不规则,她的美,总是让人喘不过气来,但他随即将这份感觉压下去,露出温和的笑容。「嗨!」
「刚刚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要请客,不晓得可不可以加我一份?」话虽是对大家说的,但她那双晶亮的眼睛却直盯著他瞧。
「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嫌那是山村野味,比不得北京城中的精致。」他微笑道。
「瞧瞧你说这什什麽话,难不成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只吃好的,穿好的大小姐?」她故作气愤地睨著他。
有不少人被她那含嗔带怒的俏模样给迷得目不转睛,直盯着她瞧。
书尧也有那麽一刹那闪神,因为她那微怒的声调令他想起某个人。
「你不是吗?」罗平问道。
「是!我是!」她毫不忸怩,大方的承认道,但是她随即又摇头,「不过吃太多好料好菜,偶尔也想换换清淡口味,所以,书尧哥,可别介意我去尝尝你的家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