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阳廷煜点点头,“朕已不打算纳她为妃,不论她想嫁谁,朕也不会干预,你大可放心。”
像是被皇上看穿心思,傅谦一愕,忘了应对。
“现在你老实告诉朕,你可要迎娶何叙君?”阳廷煜一脸严肃。
“臣不配。”傅谦抬头,“是臣先绝的义。叙君定已不将臣放在心上了,就算叙君仍肯屈就,臣也无颜再续前缘。”他拱手参拜,惭愧地将头埋造高举着的双臂之间。
阳廷煜见他说得真切,也微微露出笑容。
“你的确变了不少。先前明熙公主告诉朕,朕还不相信呢!”
皇上突来的和颜悦色,傅谦垂下手,不知该如何答腔。
“如此说来,你还是孤家寡人了?”阳廷煜追问。
傅谦想起许久未曾念及的韶娥姑娘。他自认对她以死谢罪也不足弥补病中犯下的错,所以他要找出她,对她负责。曾几何时,他找到了韶娥姑娘的主人方萱梅,竟只心悬于她而逐渐淡忘该负的责任,难道他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回头,他该向方萱梅询问韶娥姑娘的事了。
“怎么啦?总不成,你连自己订了亲没都搞不清?”阳廷煜提醒沉思中的傅谦。
他与韶娥姑娘算是订亲了吗?他连向方萱梅提亲都忘了啊!就算提了,说不定宫廷出身的韶娥姑娘还看不起他这前途无亮的状元郎呢!
“傅卿家?”阳廷煜已露出不耐,出声警告。
“是。”他忙回神。
“是?‘是’是回朕的问题呢,还是回朕的话?”听多了唯唯诺诺的奴才用话,语气词和答话词混在一起分不清,也是皇帝的一个小烦恼。
“是回皇上的问题。”怎觉得皇上虽和悦,但又有些为难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你还是个孤家寡人了。”阳廷煜满意地点头,“先前朕便有意招你为驸马,因故作罢……”这个“故”,还真不是小“故”,让他气了好久呢!阳廷煜咳了一声:“正巧明熙公主这会儿属意于你,绕了一大个弯,终究还是轮到了你,也许是定数吧!跑不了你的。”他若有所思地笑了。
明熙公主属意于他?
傅谦想起那周旋于众家花丛间,花枝招展的粉蝶儿公主,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你不愿意?”阳廷煜沉声问道。
“臣不敢,但……”
阳廷煜不等他回话,径自道:“据闻,你府里有位姑娘,是同你共患难的未婚妻?她又是何方神圣?”傅谦的“未婚妻”还真不少。
“传言有误,请皇上勿信传言﹗”傅谦义正严词地赶紧撇清。
阳廷煜点头,“也就是说,贤卿府里应无这位姑娘了?”
“是!”傅谦答得干脆,深恐皇上差人查证,揪出昭仪藏身他府邸。
“既然如此,贤卿可以准备准备,等战事过后,先和明熙公主文定。至于婚事,要等她服完孝后再谈,所以呢,贤卿还有许多时间准备,不会太匆促。”
“皇上,这……”傅谦感到惶恐。
“怎么?这回让你娶得公主,你不高兴?”阳廷煜疑惑地问。
“臣谢皇上和公主错爱,但……还有许多较臣更适合的人选,何不请公主多加考虑?”傅谦小心推辞。
“朕已让她考虑过许多回了,她就是指明你!”阳廷煜也感到莫名其妙。
基于傅谦以往的不良纪录,阳廷煜并不看好明熙公主挑上他为驸马,但明熙公主执拗依旧。姑念她丧母,悲恸逾恒,他就顺她这一回,只是她也太会挑了,竟挑上个有负心前科的薄幸男儿,也不知她脑子里想些什么,不顾他苦口婆心地劝告,坚持非他不嫁……
“臣与公主仅一面之缘,难有什么深刻情感,也许假以时日,公主会改变心意……请皇上和公主三思!”傅谦满头汗地找借口。
阳廷煜深深认同。但瞧这会儿傅谦并不若以往欣喜,反倒推三阻四,像变了个人似的,想当初那个不顾一切攀龙附凤的薄幸郎,倒是哪儿去了?还是他装模作样想以退为进?不能怪他如此想,傅谦的纪录不太好,难免惹人疑心。
也可能明熙眼光独到,有她的理由……
“好吧!朕就让明熙公主自己决定。这事就暂且定了,如果明熙公主反悔,朕就撤了婚事。你暂且别声张,免得到时婚事若撤了,不利你们俩。”
“敢问皇上,若公主不反悔……”难说那鬼见愁公主会坚持她不按牌理所出的牌。
“婚事照常。”
“皇上?!”他一点决定权都没有?“朕突然觉得,有你这个妹婿也不错。”阳廷煜笑得亲切有加。傅谦却觉身陷于泥沼,动弹不得。不必抬头亦知满天阴霾。
※ ※ ※
夜正深着。
烦闷地交叠着双臂,傅谦枕着头靠于椅背。
若在以往,得知即将成为驸马,他定是乐不可支地高呼皇恩浩荡,然后高高兴兴地着手布置一切,等着娶进公主。如今人事已非,再来重提旧事,他可一点也不觉欢欣;意外的婚约已不是惊喜,而是个无意背负的责任,比什么都沉重的包袱。
叩叩叩——
“进来。”傅谦懒洋洋道。
“大人,辛苦了,休息一下吧!”温柔的声音这么说。
辛苦什么?他光顾着发呆,又没忙什么!问题是——
“是你?”傅谦见了来人,惊诧地坐直身子。
方萱梅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忠心耿耿的言儿,哈着气窜跳打转。
“大人,夜正深着,别再忙了,早点安歇吧!”她笑着将手上的点心置于他面前。
傅谦若有所思地打量她,“我没忙,只是在想些事情。”
上回不欢而散,他们就连碰头也尽量免了,难得见方萱梅主动出现他面前,傅谦不禁胡思乱想,甚至怀疑起她打算告别了?!一想到这个可能,他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什么事?说出来听听,也许我能为大人分忧解劳……”方萱梅试探地偷偷瞧了他一眼,被逮个正着,又慌忙低下头去。
她是不是不自量力了?方萱梅暗忖。
“我……”傅谦说不出皇上硬塞个公主给他,他将成了个不情愿的驸马。“你出宫这么久,韶娥姑娘会担心吧?”他突然转了话锋。
“嗯。韶娥是随我一起入宫伺候的,我若失了踪影,她自然担心。”
“她不是……你家老爷的侍婢?”傅谦旁敲侧击。
“当然不是。”方萱梅奇怪他有此一问,“大人怎如此以为?”
“没什么,随便问问。”傅谦微微笑着,语气带些嘲讽:“我还以为宫里所有的女人都属于你家老爷。”
方萱梅的心中像是被投了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泛起涟漪一圈圈,动荡得模糊了原有的清澈与平静。
“韶娥不是宫妃。”她淡淡道。
那他就能娶她了?惊喜并不如预期,傅谦欲言又止,开不了口提亲,更不知韶娥有无将他的恶行告知方萱梅。一思及这个可能,他便惭愧得无地自容,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不论是韶娥姑娘还是明熙公主,飞黄腾达时,身旁伴着的若不是心爱的女子,那他飞黄腾达有何用?
在见识了真正的公主是何德行后,傅谦便后悔背弃了何叙君。有心爱的女子共享他努力的成果,飞黄腾达才有意义啊!
只是后悔也已不及。
“大人今日可是受到皇上宣召进宫?”方萱梅唤醒沉思中的他。
“是啊!你家老爷丰神俊朗,没什么改变。”傅谦以为她正念着皇上,讥讽便脱口而出。
嘎?方萱悔不明所以,一时忘了想问什么。
“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你家老爷,他看起来好得很。”傅谦哼道:“怪的是,宫里少了个昭仪,倒是没见你家老爷急得吹胡子瞪眼,是后宫女人太多了,无暇一一清点吗?”
他低声咕哝着。
嘎?他是替她抱不平?
方萱梅掩袖轻笑:“后宫宫妃是不少,但众所周知皇上独宠皇后娘娘一人。”换言之,她真的不算什么。
若她仍秉着当初的执着,乍闻皇上对她的不闻不问,定要难过许久了,亏得她已渐从迷障跳出,能淡然处之了。
傅谦却误以为她藏在水袖内的是一脸愁容。
“呃……我想,也许皇上是强颜欢笑,私下还是很想念你的。”他轻咳,颇感自己落井下石很不该。
强颜欢笑?方萱梅差点抑制不住地迸出笑声。
“知道皇上过得好就够了,想不想念我,倒是不必计较。”她轻叹。
如果持续挂念着,她又要堕入先前的迷障中了。不!她珍惜着如今心获自由的日子。
傅谦不知她心中的转折,从以前便不知。他烦闷地判定她牢牢地心系于皇上。身为后宫嫔妃,她看来颇能认清自己的地位,只遥遥想念着皇上、知道他的消息就满足了,也不怎么争宠,能得到今天的地位可是奇迹?
“你家老爷不是挺宠你的吗?”傅谦低吼。
“呃……嗯。”跟其它宫妃比起来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