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啊!”方萱梅不解地看着那狗儿弓起背,呜呜地低哼,状似不太友善。“你不认得我吗?”她有些失望。
“坐下!不可以对方姑娘不敬!”傅谦沉下脸来威胁,狗儿果真乖乖地屈身坐下。
几时她从“方夫人”降格成“方姑娘”了?方萱梅疑惑地看着傅谦。
“我让府里的人都唤你方姑娘,免得下人多舌揣测,传出去也不好听,要让你家老爷知道就棘手了。”傅谦清清喉咙道:“所以,暂时就委屈你假装一下不才我傅某人的未婚妻,掩人耳目,可以吗?”
这下,她真成了他传说中的未婚妻了。
其实他们连夫妻都伪装过,也早有了夫妻之实,未婚夫妻又算什么?
“嗯。”方萱梅红着脸点头,将注意力移转至狗儿身上,以避开尴尬。“是不是要给你吃的,你才记得起我啊?”她想抚摸它,却被它“汪”一声吓得缩回手。
“没用的,你给它东西吃,它也不会理你。除非这样。”傅谦拉起狗儿的一只前脚,同方萱梅颤颤伸出的手握了握,“记住了,方姑娘以后也算你的主人,知道吗?”他训诫它。
狗儿“汪”一声响应,吐出长长的舌头哈气,朝方萱梅摇起尾巴。
“它真听你话。”方萱悔赞叹。
“畜生如果不能驯养,就该放它自立,让它靠自己的本事过活。如想留下来过安稳日子就得听话,贡献忠诚换来温饱,否则见人就摇尾巴,不认生,一旦教人抓去烹了,怎么死都不晓得。”
“你真会为它着想。”方萱梅抚着狗儿光洁的花色皮毛。原先脏又残缺的癞痢皮焕然一新,可见傅谦将它照顾得很好。
她没有看错人。当初韶娥曾质疑他不是善类,岂知他所骂的句句都是为了它好,只可惜畜生不懂人言,韶娥也不懂他斧底抽薪的法子,连她也没能体会他话中不向人低头的风骨,才一次次引来他的怒气,是她不够了解他。
“它叫什么名字?”方萱梅见它温驯讨喜,很是欢喜。
“府里的人都唤它狗儿,也没起名。”傅谦也感染她的愉快,不由得跟着微笑。
“我可以叫它言儿吗?”她抬头看他。
“你也算它的主人,你说它叫什么,它就叫什么啰!”带它来就是要让她高兴,希望藉此转移她的注意,忘掉那些不愉快,傅谦庆幸成效斐然。
“我想让言儿陪我睡,好不好?”方萱梅软语要求。
“你要跟它挤一张床?”傅谦愕道。她不嫌狗脏?
“不可以吗?”方萱梅失望得皱起秀眉。
“当然可以,你高兴就好。”他的话引来她的欢呼狂喜。
罕见的温柔笑容竟是为只狗儿绽放,傅谦忍不住指着言儿笑骂:“便宜你这畜生!”
真正得了便宜的是谁啊?
方萱梅心中一点,轻声道:““时候不早,大人该回房安歇了,叨扰太久,你一定很累了,真不好意思。”
她不再紧抓他不放了?傅谦的笑容僵在那儿。
“有言儿陪我就行了,不敢打扰大人歇息。”方萱梅歉疚地赔罪。先前她揪着人不放,动不动就往人家怀里钻,想起来就惭愧。
“你也好好歇息。”傅谦勉强道了晚安后离去。她平稳的模样已让人安心多了,但为何他跨出房门的脚步却感到无比滞重艰难?好象原该属于他的,突然教只狗给霸了去做的……
满心俱是这个念头,傅谦却一直没想到个最重要、最该问的问题——韶娥姑娘呢?
方萱梅心满意足地唤着狗儿上床,挨着它温暖的皮毛合眼。
言儿、言儿……
如果让傅谦知道她将狗儿当成了他,不知是气还是笑呢?她还不敢明目张胆唤他为谦儿……
喔!听来像是娘唤儿子似的,或者该叫它小言……
小言?小谦?呵,换汤不换药!就“言”一字也不错,好听多了……
啊!言?谦?像唤情郎似的!
方萱梅朦胧地在梦中红了脸。有了言儿的陪伴,恍若傅谦亦在一旁,她甚至忘了去忧心与她那皇帝丈夫的来日,又当是如何。
※ ※ ※
飘香苑果真在三天后派人上门收银子。
方萱梅躲在帘后,眼睁睁看见傅谦对着来人大吼受骗上当,卖他个假处子,还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付了大笔银子,才取回字据和卖身契,她亦心有疙瘩。
傅谦怒骂飘香苑坑钱,无非是作戏作个彻底罢了,根本不是验过她的身,虽然他才是始作俑者。但很显然,他依旧认定她是“她家老爷”的人。
方萱梅亦步亦趋地跟着,言儿在她的脚边打转。
“大人,打发他们走就行了,何必真给他们钱呢?”方萱梅难得急切,“反正字据上签的是沈妍娘,既然根本没有沈妍娘此人,他们无权要求大人为一个不存在的沈妍娘付上一万两银子!”白白花上那么多钱,她为他不值。
看不出娇娇怯怯的她,也会教唆他赖帐?
“不打紧,不义之财终究是守不久的。”傅谦冷笑。
他还真洒脱啊!想当初他为了应试,囊空如洗地困守破庙,硬着骨头拒绝她的资助,如今飞黄腾达了,他看来仍不怎么沉溺于享受——这是方萱梅观察了状元府数日所下的结论——反倒将钱花在救她而不心疼,他所图的,也许只是个为朝廷和百姓效力的机会吧?迥异于士人口口声声家国百姓,却只为贪图荣华富贵。
但……
“大人,这几天,你几乎部待在府里,没出府半步,难道你……不用上朝?”方萱梅察觉异状,小心翼翼地问。
傅谦摇摇头,开了书房门进去。“我的官职还不到日日上朝的份。”
怎么可能?方萱梅跟进去,“大人的职衔并不低,又是状元出身……”
“谁说状元一定高官厚禄?日日得上朝?”傅谦绕过方桌,撩起长衫坐下。
“那么……翰林院呢?”方萱梅绕到他身边,“大人难道连翰林院也不用去?”她愈想愈不对劲。
“这几天不必。”傅谦语气冷淡地研墨提笔,无意继续这个话题。
“汪!”言儿兴奋地叫跳着,显得也觉得两位主人的追逐游戏有趣,它窜来奔去地也想加入他们。
方萱梅没心理会言儿。瞧着傅谦,她陡地明白了。
“原来大人要办公了,你忙吧!我不打扰。”她识趣地想告退。
“你没打扰。”傅谦放下笔,“反正不过涂些鸦,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写不写都一样。”
方萱梅疑惑地瞧瞧他面前摊开的一张纸,细谙内容,果真不过是闵描绘景致的词,根本谈不上办公,他……难道打马虎眼偷懒?
“大人难道不必批阅公文、拟些奏折什么的?”
“我没那么多公事可忙,你太抬举我了。”傅谦自嘲。
“翰林院的工作,真有如此轻松?”方萱梅质疑。
傅谦轻笑:“事情少做,俸禄照领,何乐而不为?”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方萱梅思索着。
前几日她不是在忧惧中度过,就是同言儿玩耍,也尽量与傅谦保持淡漠礼貌的距离,根本不曾注意过他的起居和态度,回头一想,他除了没上朝外,也甚少与朝中人往来,少有人上门拜访,他简直不太像是个官场中人。如今靠近看他,更是感到他全身上下似乎有些改变。行动懒散、说话漫不经心,以往眉宇间那股源源不绝、教她自叹弗如的积极,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颓废懈怠……
从几时起他变了模样?
忽然想起飘香苑老鸨曾称他是熟客,难道他时常上那儿……
“大人觉得如此甚好?”方萱梅忧心忡忡。
“没什么不好。”他玩弄着笔。
“皇上用人唯才,大人才高八斗,正该得到倚重,或许大人可以试着自荐……”她认真的提议,得来他的仰天大笑。
“或许毛病出在我,是我才疏学浅……”傅谦笑着自责。
“怎可能呢?大人若算才疏学浅,天下连识字的人都没有了。”方萱梅为他辩解。
“难道你认为问题出在皇上?”傅谦故作惊讶。
方萱梅忙着解释:“应该不会吧?皇上拔擢人才一向不遗余力……”
“你对皇上还真了解。”傅谦散漫的眼眸迸射厉光。
方萱梅心虚地低下头,“人人都这么说……”
“人人都这么说,不如你这枕边人的一句话来得确切。”傅谦难抑心中兴起一抹不快。
方萱梅猛然抬头,语音发颤:“你知道……我是……”
“当然知道。”傅谦冷笑:“方昭仪,和你家‘皇上老爷’呕气可也别太久,气消了就回去吧!别几日不见,失了宠,又跑来我怀里哭。”
刀锋般犀利的语句,说者刺痛,闻者淌血。
“几时知道的?”方萱梅吶吶地问。
“你上朝那回,正巧也是我八百年难得上朝一回的时候。你难道不晓得我在?”在她面前,他一直避提皇上,就是不想对皇上的牢骚牵扯至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