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散了都不知。他有如行尸走肉地出了宫,一路飘荡着,抬头才知来到了老地方——飘香苑。
来得正好!找个女人排遣他的郁气吧!管他是哪个女人都行!他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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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朝会的阳廷煜,领着宠嫔漫步回寝宫,好不快意。
是啊!坐拥江山、坐拥后宫无数美人的帝王,要他不意气风发还真难!
“萱梅,许久不见你,中州一行还顺利吧?别太难过了,节哀顺变啊!”阳廷煜温声安抚。
出席朝会已再一次群聚了后宫嫔妃的羡忌,不料散会后还得以与皇上漫步共游……
回宫许久不得见君面,即使是迟来的安慰,也够教方萱梅感到窝心了。若是往昔,方萱梅定是难耐雀跃,只可惜物是人非,她已不是当初的她,不敢再怀有更深切的期望,如今已是足够!
“臣妾一切安好。只除中途生了场小病,如今已无大碍了。”
“生病?抬头让朕瞧瞧。”阳廷煜端详着她的花容,“你的脸色太苍白了,有空多出来走走,别整天闷在碧渊宫里。”他笑着又补上一句,“没事就好,好生保重着。”
“是。”方萱梅应答着,受眷宠的愉悦心带着愧疚,还隐隐装满开不了口的疑问。
后宫嫔妃中,她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娘娘,但毕竟只是个昭仪罢了,何以今日轮得到她出席朝会?皇后娘娘呢?
阳廷煜突然道:“萱梅,朕问你……呃……如果朕惹你生气了,想同你赔罪……”一国之君是不会同人低头赔罪的!阳廷煜忙改口,“呃……朕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开心……朕希望你开心点,除了赏赐珍宝之外,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开心些?”
见他支支吾吾地道出几近不可思议的言词,方萱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皇上几时想过要讨她欢心的?会不会……会不会是她得皇上宠爱的日子终于到了?
方萱梅捺住狂喜,低头颤抖着声音:“能伺候皇上,便是臣妾最大的欢喜了……说完她便后悔了!要是皇上真应允……恐惧随即强烈地袭来。
“偏偏皇后最不……算了!朕不该问你。”阳廷煜有丝烦躁,语气隐含沮丧。
皇后?方萱梅惊愕住,心猛地一沉。
她早该怀疑天降的幸运是降错了的。原来皇上是想讨娘娘欢心,所以向她请益来着。
娘娘啊!何其幸运能得到皇上全心的眷宠?竟令皇上为了赔罪而低下身段……
而她,也许还算其次有幸的吧!毕竟,皇上还是想到了她,而非向其它嫔妃请益,她算是幸运了……
若不去注意他们后头黏着的一长串侍卫、太监及宫女,可算是难得的独处机会了,偏偏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带着寂静走了大段路。
但明日,方昭仪陪着皇上上朝会、漫步共游的传言,又要说她宠极一时了吧?
“时候不早,你回碧渊宫歇着吧!”像是躲避,又像急于摆脱方萱梅,阳廷煜无视于她的怔忡,径自打道回金龙殿去了。
方萱梅屈身恭送圣驾。
目睹皇上心事重重,方萱梅心里亦不轻松。
不是自忖不敢奢求皇上的宠幸吗?当她误以为荣宠加身时,怎的还是一个劲疯狂欢喜?难道她仰慕皇上的心,已到如此不可自拔的地步了?方萱梅全身战栗着。
更教她羞惭不已的是皇上的反应。
不小心说了心中愿望,根本忘了要是愿望得偿,她失贞的秘密便要揭穿;幸亏不待她厚颜提议,便不着痕迹地被打了回票,她庆幸东窗事未发之余,自尊心却隐隐作疼,即使她已不如以往那般敢奢望得到皇上的宠爱。
她还学不乖吗?皇上只爱娘娘哪!
一次次推拒战不断重演,他们之间,从来是——君意阑珊,妾心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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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使地方官受到人情的左右,碍着家乡故旧的面子而徇私舞弊,皇朝的作法,便是将他们外调至别的州县。完全陌生的风土民情,使新上任的官员一切得从头适应,没有了人情包袱,照理说行事会公正些。这是封建制度下杜绝人情的一种方法,至于有多少成效就难说了。
所以,金榜题名后,照例衣锦还乡是十年寒窗后的奖赏,及第者回乡接了家小,跟着便得返回朝中或至皇帝指派的邻近州县上任,开始官老爷的日子。
亲眼见覆面少妇离去,傅谦遍寻不着,孙慕鸿为他们的私情断了而高兴,得授官职后便安心回连州去,携了老婆赴歧州任知府一职,算是圆了当初的梦想。不但风光地使老婆当了命妇,连州人不敢再嚼舌根,起码落第的任风不敢再找他麻烦,从此他也能远离连州,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孙慕鸿心满意足。
但傅谦最初滞留于京中钻营人事,无暇衣锦还乡;仕途失意后,也没那心债,反正他是孤家寡人一个。但是慕鸿这一走,他又连谈心的朋友也没了,才真叫郁郁寡欢。
“你便是傅大人?今年的状元?”
娇嫩的声音满含刺探意味,跟着一个丰腴美艳的姑娘飘着馨香翩然而至,止于他跟前。
这就是公主?傅谦从怔仲间醒来。
今日的秋园宴,明熙公主邀了殿试十名齐聚于城东芙贯馆的秋园,传闻是变相挑选驸马的宴会,难得傅谦受邀,他虽兴致不大但还是参加了。
自吃了假公主的闷亏后,傅谦对公主的胃口已大减,但胸中总积了口“死不瞑目”的闷气,不再妄想驸马头衔不代表这口气便消了,他倒要看看所谓的真公主是何模样,值不值得自己因垂涎驸马头衔而莫名赔上仕途,再估量一下这把辛酸泪究竟该流多少。
这就是公主?傅谦打量她。
那双灵动媚眼亦正挑剔地将他从头瞟到脚。
“不怎么样嘛!”明熙公主宣布。除了她的皇兄和心上人,天下所有的男人统统不怎么样,尤其是从筵席开始就不曾开口奉承过她的眼前人。
状元郎的架子还不小哪!
“公主好眼力,是不怎么样。”傅谦微笑。
明熙公主的傲气消了些,但另眼相看的意思也消了些。
“哦?说你不怎么样,你倒认得干脆。”原来也是个软骨头,可惜!
冯秀仰插口道:“皇上初始点中傅兄为状元,到头来却倚重沈兄为翰林院栋梁,公主却能在一瞥之间看出玄机来,眼力果真不简单!相信傅兄言下之意是如此吧?”
冯秀仰曲解他的语意奉承了公主,还能用来打了他一把,了不起!真正的逢迎拍马该是如此啊!傅谦感叹自己脸皮功力不够,怪不得仕途失意。
“冯兄说的是。”傅谦苦笑。
不但沈卓听了好笑,冯秀仰亦是得意洋洋,众人更以为傅谦如今既走投无路,士人骨气已荡然无存,更加轻视他了。
唯有明熙公主微微皱起了眉。
这人真怪!皇兄不会点个白痴当状元吧?
“没想到傅大人的仕途还真曲折啊!”她眨眨明媚的双眼。
“这回公主可说拧了。傅大人往后的仕途定是‘一帆风顺’、‘平静无波’到底,不再曲折,傅兄,你说是吗?”冯秀仰暗讽他永无翻身之日。
席间的所有人纷纷掩袖窃笑。殿试上,他们部会是傅谦的手下败将,而今见了傅谦的蹩脚模样,除了大快人心外,他们也纷纷怀疑起傅谦的真本事了。
殿试上傅谦的表现,恐怕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傅谦愕道:“咦?冯兄方才不是说,皇上的眼力不及公主精明,而下官原本想建议公主,改日也许可向皇上讨个一官半职,就说探花郎称赞公主颇有取代皇上的架式……”说到这儿,冯秀仰已脸色大变,傅谦仍若无其事地掐指推论:“……不多久,冯兄竟又说公主此回说拧了,难不成冯兄比起公主更能洞烛先机?如此推算起来,公主胜过皇上,冯兄胜过公主……原来冯兄智珠在握,犹在皇上之上?!”他睁亮眼,“下官失敬失敬!”
傅谦起身朝冯秀仰长长一揖到底。
所有人屏气凝神,嘲讽的神色瞬时不见,个个换上一脸戒慎恐惧;明熙公主笑吟吟的看热闹,倒是没有不悦之色。
冯秀仰这下慌了。“傅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可别曲解下官的语意!”他满头汗地转朝明熙公主下功夫,“相信公主真知灼见,定能明辨是非。”
“嗯!”明熙公主点点头,“我不会告诉皇兄你比他行,也不会计较你比我行,放心吧!”她一脸宽宏大量。
冯秀仰像哑巴吃黄连,搞不清公主究竟懂不懂得事态严重性。姑且不论皇帝的智愚,没有一个臣子胆敢自认智计才略胜过皇帝,甚至还大声嚷嚷。要让皇上知道了,那他便等着坐冷板凳吧!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德高望重的榜眼沈卓开口了,“皇上是非分明,量力重才,耍口舌花枪是无用的。冯兄不必多虑,尽力为皇上效力便是。”他老成持重地为冯秀仰找了个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