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两人迅速交换个眼神,阳廷煜道:“诬陷你皇嫂是为了减轻罪行。侯太妃同……母后往日便有不合,一直疑心母后要对她不利,才先下毒手,那侯太妃神智不清,如今又患失心疯,一切都是她的妄想,她的话不足为信。”
换言之,侯太妃说了什么,就别多问了。
“那,宫里传言,皇兄不是母后亲生,又是怎么回事?”明熙公主毫不放松地逼问。
传言归传言,宫内宫外传得如火如荼,却没人敢当着皇上的面质疑于他,也只有明熙娇娇女最是不知轻重,胆敢触犯龙颜。
她感到事有蹊跷。
阳廷焜目不转睛地迎视她一会儿,陡地失笑,起身来到她身旁。
“既然是传言,未证实前,皇妹可别胡乱相信。”他宠溺地拍拍她的肩膀。
明熙公主紧盯着阳廷煜:“如果传言是真呢?”
阳廷煜膛目,倒退一大步:“传言若是真,皇妹便和三王爷一样,要赶皇兄出宫了?”他露出一副心痛的表情。
诸女掩袖而笑,笑他做作。
唯独明熙公主急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不然是什么意思?”阳廷煜指着自己鼻子,又指指明熙公主,“皇兄依然是皇兄,皇妹还是皇妹,咱们是不是打同一娘胎出来,会碍着什么?明芦同咱们不是一个娘生的,皇兄便亏待她了?”
“当然不啰!”明芦公主附和道。
见皇兄像在解释什么,又像撇清什么,明熙公主无语。
“好了,相信的人愈多,传言便愈煽动人心。仗都打不完了,你道皇兄还有心思去想那么多?”阳廷煜无奈,“现在可非太平时期,皇兄时间不多,你们两个,下回见朕前要先通报,知道吗?”虽然他和爱后如胶似漆地黏着,但他真的专于国事,真的!
明熙公主如梦大醒,惭愧地责怪自己。
的确,仗都打不完了,国事又繁忙,皇兄自然没那时间同她一样,整日守在灵堂,她更不该在这危乱的一刻听信谣言,胡思乱想。
皇兄还是皇兄,待她依旧没变啊!
***
又来了!
是她太过敏锐而疑神疑鬼?还是真有其事?
几日来,明熙公主时常感到有道灼热视线紧跟着自己,尤其是入了夜,她尚未入眠时,这种感觉更是深刻,而此时不过天刚黑……
她停下解衣钮的手。
回到坤宁宫中,她第一件想做的事是洗个热水澡,挥走跟前跟后的小双,打算独自入浴时,如蛆附身的战栗感又来了!
其实,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明熙公主不愿去证实。亲口向母后承诺了不再见他,她自然不希望他出现在她的眼前。
不希望吗?
她可期待了。可是,期待归期待,誓言还是得遵守,怪的是,他像是懂得她的心意,竟然忍着没唤她、忍着不现身,只一连好几天躲在暗处,像个贼一样……
他本来就是贼嘛!明熙公主忍笑,跟着皱眉。
局面令她为难。
要她假装不知他的存在,脱衣服下水去?那岂不白白便宜了那臭贼?
但……说不定能吓得他落荒而逃,也就不必见他的面了……
只是……若吓得他从梁下掉下来,可怎么办?
说不定……他是个君子,会闭上眼回避……
也有可能……他……
到底他是想怎样?
揣摩了几种可能,但都不得其要,真想直接吼他一声。几日隐忍下来,明熙公主已积了满腹怨言。自上回飘香苑不欢而散,他们有多日不见了,该说的话、该面对面的解释,虽因为母后的死,她不曾向他索讨,但他既然来了,又何以藏在暗处,缩着头避不见面?虽然她不该逼他现身,但……
哼!想看就看吧!就怕他不敢看!
衣棠窸窸簌簌地落地,在她的脚边围了个圈。随着层层衣衫褪去,身躯渐受寒气侵袭,她不禁打个哆嗦,偏不巧,上头适时传来一声细微得几近难以察觉的抽气,惊得她全身上下通红一片,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火速烧成一团烟雾,连灰屑也摸不着。
余着亵衣蔽体,明熙公主羞得不敢再脱。
水气氨氯间,只见一双圆润修长的玉腿,迅速跨出成圈的衣里,往浴池里“扑通”跳下,暂时将一切胆大妄为的苦果,沈入池水深处。
没反应!
明熙公主暂时松了口气,立刻又浮起一股矛盾的失望。
娇躯密密隐于水中,仅颈子以上浮出水面。水波自她颈间泛开一圈圈的挞漪,巧妙地模糊了水面下活色生香的美景。
她听不见那声藏于他内心的叹息。
浸了曹蒲和甘菊类药草的池水,缓缓滋润她滑腻的肌肤,是许久不曾享受的,明熙公主却很难如同以往尽兴。总觉得周身上下尽是他的窥视视线,紧紧黏着她不肯放开,她若乱动,那双滴溜溜的贼眼不知会看去她多少春光……
还是,他根本无动于衷?
明熙公主动也不敢动地泡在池水中,脑海里演练了无数种他的反应,随着时间的流泄,患得患失的心情为之起伏。
……她开始后悔了!
干嘛把自己逼入这窘境?现下该如何?怎么起身好?
混沌的脑子一片迷悯,趋于空白。恍惚间,愈浸愈热的身子像要蒸融一般,眼前景物渐渐化为轻烟,她的眼皮也愈来愈沉重……
***
“公主醒得真早,奴婢才刚打了水呢!”
明熙公主揉揉额角,打个呵欠,任由小双伺候自己更衣。
手上忙着,心中亦是不闲,小双将琢磨一晚的疑问提出。
“公主……”
“嗯?”
“奴婢斗胆请问公主,昨晚何时就寝?”小双语气带着不安。
“嘎?”明熙公主呵欠打到一半,嘴巴忘了合拢。
对啊!昨晚她几时上床的?
正自想着,小双无预警地抽抽噎噎哭将起来。
“如果奴婢有伺候不周之处,请公主直接责罚!”小双愈说愈恐惧,索性跪下磕头,“只要能留在公主身边,公主怎么打、怎么骂都行,求公主就是别撤掉奴婢!”
明熙公主一头雾水地拉她起身,“你是怎么啦?你伺候得很周到,本宫几时说要撒掉你?”
“真的?”小双惊喜地间,垂泪的两眼发亮,瞬间又愁云重重。“那公主昨晚怎不声不响,不肯使唤奴婢了?”
“啊?”
“公主连头发都擦干了,睡服也是自己换的,是不是不满意奴婢伺候,便自己动手了?”守在门外的小双没见公主使唤别的宫女,便以为公主自理的。
如果至方才为止还有那么点初醒的迷糊,这一刻,明熙公主可完全清醒了。
她冒着汗,牵扯脉络
“昨晚不是你帮我理干头的?”她吸气。
“奴婢不敢居功……”小双遗憾道。
“昨晚也不是你帮我换的衣服?”她牙齿打颤。
“奴婢有亏职守……”小双惭愧道。
“昨晚……昨晚……更不是你将本宫扛上床睡的?”她寒毛直竖。
“奴婢要是有这荣幸伺候公主,就算扛不动,也会使尽力气扛!”小双只顾掏出赤胆忠心,完全没怀疑公主何需人扛。她以为公主是在试探她的忠诚。
明熙公主怀着一丝希望回过身去,顿了顿又鼓起勇气,拨开胸口层层衣襟,往里瞧了一眼,马上绝望——
完了……完了……丢脸丢大了!
连肚兜都换了……
她好想哭!
***
“别躲了,下来吧!”明熙公主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地命今。
晚膳吃过,她也没敢洗澡,便坐在坤宁宫中等待,直至初更已过,那毛骨栗然的窥视感又来,她反而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好好问个明白。
听到她的召唤,几乎是立刻地,一个黑色的人影无声飘落地面。要不是明熙公主早有心理准备,大约也会吓得尖叫。
“你叫我?”萧北辰急切地问,不敢相信她终于肯见他了。
明熙公主深深吸口气,蓄足了勇气才敢瞧他——
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萧北辰一身爽利黑衣,不罩面巾——在她面前从来不蒙面——但,既没有以往白日下的闲适洒脱,也失去了黑夜里的精明俐落,这是黑夜与白昼下不曾见过的他;那一双……若称之为贼眼似乎有些糟蹋,他一双眼睛盈满久别重逢的喜悦,直要将她卷进他一腔欢欣浪涛里,勾起她心里的狂吼欲望——
他怎么可以这样!比她还期待他们的会面?明明这些日子以来,他可以躲在暗处瞧着她,她却连他的影子也见不着,不公平啊!
“我不叫你叫谁啊?”明熙公主没好气地偏着头瞪他,“昨晚……你……”
一提起昨晚,泼辣的母夜叉顿时成了羞涩的小绵羊,才硬撑了一会儿便气弱了。
“我昨晚怎么啦?”萧北辰忍笑,无辜地睁大眼。
明熙公主鼓起两腮,气呼呼道:“我怎知道你昨晚怎么了?我是要问你……我昨晚……怎么了?”声音立刻消下去,虎头蛇尾。
“我怎知道你昨晚怎么了?你的事谁能比你更清楚?”萧北辰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