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要怎么做呢?
倪夙潮真想去找莫寄情谈谈,他已经好久没和他好好聊过了。自从那晚之后,两人 很有默契地疏远,不再像过去那样形影不离,碰面也只是打个招呼就各忙各的,像是陌 路人。他真不愿两人的关系变成这样,但也不敢打破现狀;从几次不经意地碰面中,他 发觉自己看待他的眼光及心境已经不同以往,竟难以控制地将他当成恋慕对象,每每想 来便冷汗宜流,只得强迫自已疏远地。
他感到莫寄情隐约中竟也在躲着他,这种感觉令他不安与怀疑。如果让对方知道了 自己的心思,因此破坏了两人之间的情誼怎么办?如果放纵自已遐想会赔上这个生平仅 见的知己,那么他宁愿永远不再开口和他说话,只求偶尔能远远看他一眼就好。
他一定是疯了!这樁婚事再不解決,他会发疯!
倪夙潮坐在书房內随手翻着卷宗,一个字也看不下,脑中一片混沌,想的尽是烦人 的婚事。
半晌,他的眼光被旁那张檜木红椅吸引。红椅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刖之处,只是上头 少了一个人,空漾漾的,倪夙潮叹了口气。好久没人坐它了,以前莫寄情最爱坐在那张 椅子上看书的……瞬间,他好像看到低头棒着书,侧面线条优美的莫寄情,坐在上头… …
「表哥?」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他的痴想:「我给你送参荼来了。」袁环秋端着茶娉婷嫋娜地走了进来,巧笑情兮,让人恨不起来。
「谢谢,放在桌上就好,你可以出去了。」倪夙潮面无表情地道。他实在不想看到 她。
「表哥,我想陪陪你。」她鼓起勇气道:「你忙你的,我坐在这,不会打扰你的。 好吗?」美眸中流着渴求。她带着笑轻缓地坐下,坐在那张檜木红椅上。
「起来!」倪夙潮双眼冒火,爆出吼声:「快起来!不准坐在那张椅子上!」
那张椅子只有一个人能坐,但不是她。
袁环秋震惊地立刻站了起来。她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表哥如此生气。
「出去!不要让我看到你!出去!」倪夙潮对她的恨意终于控制不住爆发了出来。
袁环秋带着惊駭与不解跌撞出门。何时她温文儒雅的表哥竟然变成兇神恶煞?到底 她又做错了什么,让他发这么大的火?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发脾气。
她跟路地离开,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事。
自从他们订婚后,倪夙潮一直避她如蛇蠍。平日的冷淡再加上方才的责骂,是她这 个千金娇女从未受过的待遇,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与挫折感此刻交相袭来,令她疲累又 难过。
房內的倪夙潮根本不在意门外的人如何了,只是痴痴望着那张檜木红椅,想着一个 不该想的人。
★★★
自从小莫疏远了倪夙潮后,观海山庄对她来说就成了旅店,除了睡觉外,绝少待在 裹面,有时甚至连回去睡觉也免了,大大減少他们碰面的机会。
原因无他,小莫怕见到倪夙潮,怕说出不该说的话,做出不该说的事。除此之外, 山庄內热絡的喜事气氛,一片片怵目惊心的红,像是一刀刀砍进她心底所流出来的血跡 ,染遍了各处,提醒她喜事将近──她所爱的人喜事将近,但没她的份。
再这样下去,婚礼末到她就会先崩潰!
也许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吧?离然答应了要参加婚礼,那又怎样?为了恪守君子的定 ,就要她忍着錐心之痛笑着祝福他们,直到婚礼结束?
笑话!小莫冷哼一声。她为何假惺惺地这么勉强自己?从前那个蒲洒自在的莫寄情 又到哪去了?她不是一向自认不役于物、毋困于情吗?竟然在这里伤春悲秋、喝闷酒! 笑掉自己大牙!
小莫喝完最复一杯酒,走出了客棧,心中寻思要何时离开观海山庄。
大街上人潮来来去去,人们形色匆匆,小莫夹杂其中,脚步却是沉重缓慢,心情亦 是。
一座朱漆的倪家大轎停在街边,引得小莫驻足。是谁呢?应该不是倪夙潮吧,他出 门习惯骑马……小莫无奈地笑了,虽然不想见到他,一看到倪家的事物还是第一个就想 到他,她陷得还真深啊。
「莫公子。」轎夫们见到这位山庄贵客,恭敬地向她行了个礼。
「请问乘轎的是何人?」轎子停在一家脂粉铺前,应该是倪夜汐吧?她想。
「算公子客气了,乘轎的是袁姑娘。」为首的轎夫客气道。
袁环秋?大概是来办嫁粧的吧,不关自己的事,她可没兴致看人办嫁粧,更何況是 情敌办嫁粧。
想脚底抹油,但天不从人愿,正要走时被叫住了。
「莫公子,小姐有请。」一个稚嫩女声道。
小莫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袁姑娘找我有事吗?」来人是袁环秋丫鬟小荷。
「不知道,小荷只是传话,请公子跟我来。」
小莫无可奈何地跟在小荷后头,心里奇怪袁环秋找个男人进脂粉铺做什么。
入眼的是颇大的店面。不但脂粉货色极多,精细的贵重手饰亦不少,不是寻常人家 女子来的地人。她看到袁环秋正在试戴珠宝,桌上散满各式各样首饰,身边围着好几个 女人。
「袁姑娘,这釵是本店昨天刚进的货,保证一式一样,绝无仅有。你看这雕工及成 色……」女老板拿着一支凤翅金釵猛推销。
「我倒觉得这式金步摇才能襯出袁姑娘的身分地位。身为观海山庄未来的女主人, 要有娇贵的架势,这金步摇……」一个热心的中年贵妇道。当她知道眼前人是袁环秋后 ,使尽全力巴结。
「其实以袁姑娘身分,大可把这些东西全戴上,富富贵贵、福福气气,又气势逼人!」一个挽面婆道。
亮晃晃的首饰在袁环秋面前闪着,几个女人讥讥喳喳忙着献殷勤,想对这个观海山 庄未来的女主人示好,弄得袁环秋眼花撩乱。
小莫听得皱眉头。袁环秋头上插满了珠宝,像个活动首饰盒,也不賺头重;那些三 姑六婆的建议更是俗不可耐,让袁环秋好好的一张明亮秀丽的脸,被那些俗物白白掩蓋 掉了。
「莫公子,快点过来帮我瞧瞧,到底哪些适合我,我看得眼睛都花了……」袁环秋 高兴的噪着。最近她改变对山庄內所有人的态度,包括小莫在內,她一一攀谈接近,希 望藉此获得大家认同,顺利被倪家接納。大概是体认到过去在山庄內孤立无援的坏处, 开始懂得争取同情了。
小莫很难勉强白己喜欢她,她承认有点忌妒袁环秋。倪夙潮应该是袁环秋使了诡计 而得到的战利品,小莫相信他是无辜的,但袁环秋不择手段追求所爱的勇气却令她心折 。自己有这份勇气吗?那好像是年少时的事,好久好久以前,久到很少想起,她也曾为 了少爷这么不智过。如今越年长越胆小,敢只身流浪却不敢坦承所爱,只畏缩缩的自己 看了都讨厌。
算了吧!就让袁环秋的诡计得逞也罢,不去说破,正好趁此了结掉这份感情,回去 江南吧。
小莫看着袁环秋顶着金光闪闪的头,等着她的回答,她也随意道:「戴的多不如戴 的巧,袁姑娘面容秀媚可人,何必让这些凡俗之物夺了光彩?」她伸手一一拆下那些首 饰,没理会那些三姑六婆的抗议,顺手拿起桌上」支不起眼的珠釵帮她插上。
「明珠虽只一颗,却似天上明月,纵有满天星子,谁得出其右?姑娘貌似朝阳初昇 ,纵有未落之明月,亦不夺其光华,仅是帮襯而已。」虽然面对情敌,小莫倒还是客观 地称赞了她一番。
「莫公子过奖。」袁环秋被称赞得飘飘然,愉悦地照了照镜子,不得不承认小莫是 对的,平凡的一颗明珠,竟因她的一番话而看似身价百倍。袁环秋忍不住看了小莫那张 带着微笑的俊脸,心折地想:要是没有表哥,她大概会喜欢上这个人吧?表哥要是肯这 么对她说话就好了。
她低声道:「纵有朝阳明月,无人懂得赏识,与星了何异?」倪夙潮根本当她起无 形的,理都不理她,持续这些天下来,当然重重伤了她的心。
「无人赏识,总还是朝阳明月,不难掩其华,迟早有识货之人出现:就怕错把明月 当朝阳,对月直述朝阳情,可笑。」小莫有感而发。
袁环秋并不懂她的话,也没多问,只是深感于那张如梦似幻又略带魅人忧愁的俊脸 ,猜测他眉宇问的那抹感伤来自何处。似乎有股不逊于她的落寞。
小莫不想安慰她甚至给她鼓励,她实在难昧着良心说话,只想离袁环秋远一点:「不能给姑娘更好的意见,恕我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