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云愣愣地伏着,盯着吞没了钟清流的山谷,就这样静静的不动,像是雕像般,时间也跟着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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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刘蔚云?”上官君骅掩不住的震惊,透露于他变调的声音之中。
你喜欢他?没问出口的话也偷偷藏在他变调的声音之中。
他一直远远地徘徊在钟山的半山腰,不敢过于靠近山巅,没勇气见到他们相偎相依,但又割舍不下这份情感,像个不愿投胎的孤魂,死守着心之所系,又不敢将之惊动,得不到却也放不下、看不开,个中苦楚,谁能得知?
听到声音后,他快步急冲上来,见到的便是这般光景。
不知呆愣了多久,蔚云随着钟清流而去的神志,在听到上宜君骅的询问后,这才慢慢苏醒,缓缓地点了点头。望着他的那双明眸,嵌着晶亮的泪珠。
讶于她的身分,更心疼她潸潸落下热泪,上官君骅放下对她身分的疑问。
“云……刘姑娘,发生了什么事?钟公子呢?”
“他……在下面……”蔚云睇望吞噬了钟清流的深谷,弥漫的雾气挡住她的视线,挡不了她的泪水。
当初她曾许下最后一个愿望——助上官君骅逃走,钟清流这一坠崖,他自然可以趁此逃脱;她什么都没做,这个愿望竟然莫名其妙地达成了!只不过,以夺走一个生命来达成,上天这个开玩笑也未免开的太大了。
“你是说,他坠落谷中?”上官君骅的呼吸停了下来,脑中霎时空白一片。
突来的变化总是令人手足无措。一路被挟持的这两人,在获得了自由之际,竟然只是呆若木鸡地相互对望,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良久,蔚云才点了点头。“你快趁这机会逃走吧。要是晚了,他那群手下找了上来,你就走不掉了。”蔚云鼻音浓重,泪还未干。
“那你呢?”放下她一个人走,他才做不出这种事。
“我要绕下去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是个祸害,我才不相信他会这么短命!”蔚云略述了方才惊心动魄的过程,话中包含了诉不尽的哀愁。
“我陪你一起去。”上官君骅毫不迟疑。
“要是他没死,见着了他,他一样不会放过你,你就快走吧。”蔚云哀悼钟清流的遭遇之余,仍是心悬上官君骅的安危。
“其实这些天来,他把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对我的戒备松的很,不怎么管我死活,他那群手下也不怎么搭理我。”上官君骅道:“只是,在未确定他是真心待你之前,我放不下心离开,是以留了下来。”她正面对着如此重大的打击,就别再烦乱她,增添她的苦恼吧!他压下不舍蔚云的晦涩感情而未吐实。
“他是真心的!”蔚云突然激动得声音大了起来。他为了她而坠崖,还不够吗?
上官君骅略去心中的失落,微笑道:“我知道。所以我陪你去找他,你也不必担心他不会放过我。走吧!”他的神情诚恳可靠,声音温和坚定,足以稳住任何一颗摇摆不定的心。
蔚云神色一缓,终于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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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找,足足找了两个多月。
钟清流像是空气般消失,不见人影,也找不到尸体。
“清流!你到底在哪里?”蔚云几乎语带哭音。
今天又是一无所获。
她虚脱地提着沉重脚步,双肩松垮,身躯摇摇欲坠,步履维艰。曲径小路尽是石子乱草,滞碍难行,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名门闺秀,两个多月来在这山区谷底间,吃尽了苦头。
“刘姑娘,天色已暗,不如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找。”见她疲惫的模样,上官君骅这话说了不下几十次,蔚云始终无动于衷。
这两个多月来,他们翻遍谷底每一寸土地,踏平每一株乱草,就是找不到钟清流。每天天亮带署希望出发,到了晚上又失望而回。他们不想与钟清流的手下碰面,平添麻烦,所以将就着住在谷底一间废弃的简陋小茅屋里,远离尘世,就这样,这对养尊处优的公子姑娘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度过了两个多月,完全与世隔绝。
“再不回去,山区要有什么虫蛇野兽,很危险的。”上官君骅不得不使出吓人的招数。她根本就撑不下去了,为什么还这么固执?
每天他都要用尽办法劝她回去。她的健康状况原本就差,再这样天天折腾白己,迟早会累垮。上官君骅苦口婆心劝了又劝,俨然一副保母姿态。
蔚云吁了口气,神色颓然地宣告放弃,答应回去。
简陋的小茅屋里,家具粗糙又少的可怜,但他们谁也没嫌过。难得两个官宦子弟,为了一个生死未卜的钟清流,甘于枕石漱流,在这荒僻谷底过了两个多月。钟渍流在他们心中微妙而暧昧的重要性,不言自喻。
“我们还是离开吧!”蔚云颓丧地坐了下来,破旧的木椅发出嘎吱声。
“你确定放弃?”上官君骅体贴地为她倒了杯水。他老早就想放弃了,只是见到她一头栽进了希望的漩涡,不忍心拉她一把,干脆陪她一起沉沦。
“这么久了还找不到人,傻瓜也该知道要放弃。”蔚云苦笑道:“你一直不忍心破坏我的美梦对吧?”她叹了口气:“跟着我住在这不见人烟的谷底,也真的难为你了,我想明早就离开好吗?”
她露出了两个月多来首次的笑容,虽然苦涩,总比之前的凄楚心酸要好上许多。上官君骅欣慰地想。能同她住在这世外桃源,共迎晨昏,相持相依,他其实非常乐意;只是离开这里后,若她能在未来生活中列有他的一席之地,考虑他们的可能性,他会穷尽自己一生,同她分享喜乐,分担哀愁,生死与共。
“当然好,我可以先送你回苏州,再回汴京。”顺便提亲,上官君骅在心里盘算着。
“你离家已久,还是早点回去,不要再耽搁的好。苏州我自己可以回去。”蔚云婉拒他的好意。
“如果你不能平安到家,这辈子我会永远寝食难安。你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我多少有些责任,如今你连让我补尝的机会也不给?”上官君骅这话,合情合理,谁听了都难拒绝。
蔚云拗不过他,只得允许他随行。近日来他对她的好已是不容怀疑,这本是当初她日思夜盼的结果,不是?只是,今非昔比,她早已不值得他如此对待,想拒绝他,她就必须做些什么。
她悄悄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临走前,我想为清流做最后一件事,你能帮我这个忙吗?”蔚云的视线垂落地面。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上官君骅语气坚定。
“我要为清流立个碑,你真的愿意帮我?”
“当然。”上官君骅稍稍动摇了。
“上头题的字是……”
这回,上官君骅只是默默地听着她说话,却连搭腔的意思都没有了。蔚云要他做这件事,意指,他已彻底被排除在她的生命之外。
终于,他还是艰难的点点头,沉默地开始他的工作。
他们沐浴在月光下,彻夜忙完了一切,将近天明时才休息。
上官君骅瘫痪在稻草堆积的地板上,遥望躺在破床上背对着他的窈窕身躯,神情恋慕却忧伤。他觉得刚刚立了那块碑,顺手也葬送了自己的情感。
天一亮,他们踏上返回红尘俗世的路途。
临走时他们什么也没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他们空手而来,自然也空手而去。
可惜悲伤的回忆并没有随着新坟而埋葬,他们无奈的将之一起带走,一辈子如影随形,终身难忘。
阳光依然耀眼夺目。小茅屋旁那块刚立好的石碑挺立着,面对山崖的方向,新题上的字迹潇洒且苍劲有力,被阳光照得鲜活,上面写着:
夫 钟清流之墓
妾 刘氏蔚云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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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儿,你醒了?”君上华——其实是上官君骅——喜道。他们共同回到了迷离模糊的过去,故事已不是那么的鲜明,似乎还有一些疑问,有一些连他们也不知道的秘密,但因为那是他们想不愿去想的伤痛,便不再详究;如今却因云儿——其实是刘蔚云——父逝,无端地掀起这段抛也抛的尘封记忆,逼得他们重温噩梦。
“我为什么还活着?”蔚云有气无力,了无生趣。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的命是他的命换来的,要是出了岔子,他在天之灵会安息吗?”不得已,上官君骅搬出他最不愿提起的钟清流,只盼蔚云会因此打消厌世的念头。
“我究竟该谢他还是该恨他?他竟然让我连死的自由都没有。”蔚云幽幽叹道。
“我也不知该谢他还是该恨他?他留下了你的人,却带走了你的心!”上官君骅幽幽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