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看来钟公子待姑娘不薄,君骅可以安心了。’上官君骅苦笑道。筷子拿在手上,漫无目的的挟,挟的不知是什么菜。
‘钟公子似乎对你不怎么好,你看起来挺苍白的,是不是他虐待你,一天少给你一顿饭?’蔚云玩笑道。除了苍白,还有忧郁,他的改变令蔚云心一紧。
‘是君骅念家,非关钟公子事。’其实是为她。她看起来也有点憔悴,真的过的好吗?上官君骅暗忖。
‘咱们相识一场,我尽量帮你,只求你离开之后,帮我带个口信回家。可以吗?’他依然俊秀如音,但不知何故忧愁?
‘自然。不知要带什么样的口信?’
‘说我……已在金陵出冢,请父兄别再挂念,也别找我。’蔚云稍顿了顿,面有难色的续道:‘而且,请千万不要提到我和钟清流的事,好吗?’
让他误以为她跟了钟清流就够了,不能让家人担心。蔚云知道其实上官君骅应该清楚那晚的事。但只是不挑明,她才有脸继续坐在这和他同桌吃饭。
‘姑娘要出家?’上官君骅惊问。
‘当然不。只是让家人别来找我的籍口。’蔚云坦白道。
‘那姑娘日后有何打算?’上官君骅拿着筷子的手微抖。她跟了钟清流本是意料中的事,为何他的内心却泛起阵阵不畅快的暗涌?
‘顺其自然。’蔚云避重就轻道。何以他的眼神越来越令她心跳?难道这十几天的疏远还不够降温吗?
‘意指……接受钟公子安排?’他的声音轻颤。
‘可能……是吧!’蔚云不敢正视他。他飘逸出尘的形貌,更衬出她的污秽不堪。
上官君骅心里一空。沉默半晌,话锋一转,‘记不记得你说过,如果我喜欢你,也应该会喜欢你家小姐?’
‘那是一时玩笑话,你可别当真。’八百年前胡说八道的话,他还记得?蔚云暗喜。
‘只是玩笑话?我还郑重考虑了许久呢!’上官君骅微笑。这样爆炸性的玩笑,想忘也难,他还曾因此决定呜金收兵,不参加第二次比试了。‘我觉得就算喜欢了你,恐怕也不一定会喜欢你家小姐。’谁晓得这十几天内,这些吓死人不偿命的玩笑竟在他的心里要命地盘旋,一遍又一遍。
‘你没见过我家小姐前,话可别说的太满。’喜欢她?她有没有听错?
‘是没错!只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一瓢之外,就算是玉液琼浆,亦饮之无味。’说的这么清楚了,还猜不出来?他喜欢上她了啊!上官君骅在心里道。
‘你是说,你只喜欢喝白开水,不喜欢加味饮料?’蔚云故意歪曲他的暗示。他永远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不要妄想了。
上官君骅差点把筷子咬断。江南第一才女的婢女,竟然丝毫没有感染到小姐的气息,真令他想哭。
他支吾地避开这个哭笑不得的问题。近日对她逐渐昂扬的恋慕,使他原本欲更进一步明示,现在却暂时被这个奇怪的问题打断,戏唱不下去了。
★★★
钟清流披星戴月,连赶一晚上的路,在天亮以前到了蔚云所住的旅店。
刘蔚云!刘蔚云!想不到原来她就是刘蔚云!他受骗了!
阿仓收到钟家在苏州水运据点传来的消息:他们放的火烧死了十一人,包括刘知府在内。而失踪的除了钟家人和上官公子主仆外,还有个‘隔帘选婿’的主角——刘蔚云。
接到这个消息,阿仓不敢迟疑,连忙赶去告诉主人。钟清流乍听之下大为震惊,根本不敢相信,当下便决定回乐水居亲自会见传来消息的手下。
怎么可能!原本以为抓到的是个小虾米,没想到情势骤转,云儿的身分之谜又回到了起点。
他应该高兴的。他夺得了梦寐以求的佳人,正合他本意,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严重受骗的感觉。
他早就不在意云儿的真正身分,正打算疼宠她一辈子,只是这股受骗上当的窝囊气积压心里,转化成越来越深沉的恐惧!原来那无邪的样貌与天真笑靥之下,藏的是天大的骗局!她自始至终一直在骗他!她是江南第一才女,偏偏装成迷糊笨拙;她是高贵的官家千金,偏偏假冒卑微的丫环,而近日她所表现出渐渐接纳他的态度,恐怕也是假的!
那帘后人又是谁?
好大的骗局!钟清流竟然害怕了起来。嚣张猖狂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害怕’两字怎么写。他不怕帘后咄咄逼人的假才女,不怕刘蔚云真才女的身分,只怕她所表现出的一切,全是假的。最怕连接纳他的心,也是假的。
好个深沉可怕的女人,根本看不出来!
念头一转,又安慰自己:不!她是真的对他好!不是假的!钟清流内心在挣扎。
他不顾夜深路难行,纵马奔驰,恨不得立刻飞到蔚云身边,问个清楚。
第五章
相隔一道墙,距离千万丈。在严密监视下的两人,只能隔着墙叹息,共赏相思苦。
蔚云房间的灯火在初更便熄,三更又见。上官君骅注意到投射在外的亮光,心里纳闭。
一夜无眠,卿知否?难道卿亦是?
在挣扎许久后,上官君骅放弃入睡。周公根本不想理他,因为他的脑袋里全是云儿的影子,周公不想跟他下棋,连同他谈天也免了。
从何时起,单纯的同情怜悯悄悄扭曲了?扭曲成复杂又凄楚的暗恋?那一见难忘的愁容与之前纯真烂漫的笑容相较,是怎样强烈的对比啊!
他真想抹去她令人心痛的纠结眉心,赶走罩在她脸上斧凿做作的阴郁假笑,抚平她千疮百孔的内心。他还有这个机会吗?初次见面时躲她都来不及,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十几天后,天地全变了色。
真想见她。念头一起,上官君骅静静开门探出头去。
没人!老天保佑!想来是钟清流的手下守了大半夜见他们挺安分的,就各自休息去了。
好机会!他蹑手蹑脚敲了敲她亮着微光的房门。一向不欺暗室的他,没想到竟有胆半夜敲女子的门,这胆量又是从哪来?他自己也不明白。
“你……这么晚了还没睡?”蔚云开了门,见着害她失眠的元凶,吓了一跳。
上官君骅打了个噤声手势,急速闪进门内,唯恐惊动他人。
蔚云散着发,苍白倦极的模样,显然是已上床躺过,但同样也未入梦。
“你就在我隔壁,灯熄了又亮,我怎睡得着?”上官君骅平淡的语气透着古怪。
什么时候他对她不再称呼“云儿姑娘”,不再以“在下”自称,改以你、我代替?蔚云终于察觉了这一点点的不同。
“我的灯太亮了,还是我鼾声太大?”守礼的上官君骅深夜前来,事情肯定不寻常。
“什么原因令你深夜未寝,辗转反侧?”他无视她的问题,紧迫盯人地问道。
“你怎知道我辗转反侧?”她偷偷在心里脸红。
“若非如此,你不会熄灯后又点灯。”上官君骅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是他不在的关系?”他酸意十足的问道。
“你说钟清流吗?我睡不睡得着又与他何干?”与你才相干!但她没这个义务对他解释。“而阁下晚上睡不着又为什么跑到我这来?”蔚云语带责怪。
上官君骅一愣。是啊!他有何资格半夜跑到她房里,用近乎质问的语气干涉她的起居时间?简直像个吃醋的丈夫!他汗颜地想。
“是君骅僭越了!”他躬身一揖,“多日不见,关心姑娘之余,有疏礼教,冒犯之处请见谅。”又恢复了有礼的语气。
蔚云见他道歉,态度软化,“其实我也很高兴看见你啦!只是目前你我立场尴尬,要是被人看见了,恐怕麻烦不小。这几天钟清流究竟对你如何?”这是她最关心的事。
“钟公子并未为难我。倒是姑娘……”上官君骅欲言又止。
“他对我很好,好的几乎过了头。”蔚云立刻答道。
“而姑娘……觉得钟公子如何?”你的心已是他的了吗?上官君骅黯然。
“很好,无可挑剔。”蔚云淡然笑道。别再问了!她才刚下定决心要忘了他,为什么他偏又待她这么温柔?再问下去,她又要沉沦了。
“你会嫁给他吧?”上官君骅突然问道。
蔚云心虚地逃避他询问的视线,转身坐了下来。这个问题由他问起,尴尬的意味犹胜他人三分。
天有不测风云。才刚坐定,没等上官君骅追问,门被粗暴的撞开。
“上官君骅!半夜三更你跑到云儿房间有何企图?”钟清流喝问。灯火映着两人俪影双双,房内轻轻传出两人呢喃细语,他气极败坏地踹开门,果然看到了不该看的这一幕。钟清流几乎气疯了,他要宰了他那群不尽责的手下。